第六章 卫枫林
系统的回答并没有给出任何有效的信息,陈博只能自己想办法。
无数个念头在陈博脑海中疯狂闪过,他强忍着识海中传来的阵阵刺痛,试图搜索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记忆。
然而,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记忆碎片纷乱如麻,他只能捞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没法儿拼出一段完整有用的记忆,唯一能确认的,就是眼前之人,确确实实是原主卫枫林的亲生父亲。
“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博心中警铃大作,他断定这绝对是一个陷阱,一个比刚才的威压更危险、更致命的陷阱。原因很简单,他总觉得这系统会想着办法来折磨他。
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对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绝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可要命的是……石浩刚才说的那句关于陆家三叔公的话,因为逻辑过于复杂和离谱,陈博自然是一个字都没记住的!
撒谎说记住了?万一对方追问细节,立刻就会穿帮!
承认没记住?会不会触怒这尊喜怒无常的大神?
电光石火之间,陈博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
他要赌一把!更是要实验一下,看看对方此刻的“柔和”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陈博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混合着愧疚、紧张与局促的神情。
他迎上卫正清探寻的目光,鼓起勇气,用一种同样带着商量和请求的语气,结结巴巴地开口:
“父亲,孩儿……孩儿……”
他“孩儿”了半天,似乎是因为太过紧张而说不下去,最终一咬牙,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低声说道:
“孩儿今日大婚,心中……心中实在是有些紧张,所以……所以未能完全记住小师弟的话,还请父亲……见谅。”
说完这句话,陈博便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心脏怦怦狂跳,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
房间内,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诡异的寂静。
陈博壮着胆子,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向上瞟了一眼,只一眼,他就彻底愣住了。
只见卫正清,这位御剑山庄的大长老,此刻正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般,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迷茫、狂喜、痛苦……无数种情绪疯狂交织,最终,竟汇聚成了一层明晃晃的水汽。
他……哭了?
陈博的大脑再次宕机。
卫正清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那几乎要决堤的情绪。
他死死地盯着陈博,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得沙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枫儿,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陈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意识到,自己赌对了!但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不敢怠慢,只能硬着头皮,顺着自己的剧本演下去。
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惶恐不安的神情,试探着、不确定地又叫了一声:
“父……父亲?”
看到卫正清的脸色似乎没有好转,反而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涨红,陈博心中一慌,以为这个称呼不对,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换了一个更口语、更亲近的叫法,
“爹……”
陈博小声地确认,看卫正清的反应好像是叫对了,于是又再确认了一声:
“爹?”
因为这声确认问得又急又轻,和他前一声迟疑的“爹”几乎连在了一起,便自动合成了一声软糯又亲昵的呼唤——“爹爹”。
等陈博反应过来,老脸一红,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但是就这两个字,不偏不倚,正好说中了卫正清最柔软的心尖上。
“诶!”
卫正清再也绷不住了,他那张常年冷峻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猛地向前一步,伸手想去拍陈博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又僵在了空中,最后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中的泪光再也掩饰不住。
“诶!好!好!好儿子!”
这突如其来的180度大转变,让陈博彻底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喜极而泣的男人,只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疯狂了。
“演的?”
这个念头在陈博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立刻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开什么玩笑。
作为一名曾经的网文作者,他自认对“演技”这东西的研究不说登峰造极,至少也是专家级别。什么样的角色,什么样的表演,他没在小说里设计过?
可眼前卫正清的反应,真实得让他这个“总导演”都感到心惊。
那不是装出来的激动,也不是刻意为之的表演。那是一种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感,在瞬间找到宣泄口后,轰然决堤的真实爆发。
那颤抖的嘴唇,那通红的眼眶,那混杂着狂喜、心酸与难以置信的复杂眼神……每一个细节都天衣无缝。
如果这眼泪都是演出来的,那奥斯卡真该连夜给他空运一座小金人,不,一座都不够,得是终身成就奖!
为了让我露馅,系统派这么一个实力派演员来,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我了?
所以……
这一切都是真的?
自己不过是机缘巧合地叫了一声“爹”(好吧,是“爹爹”),就让这位御剑山庄的大长老,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山”,激动成了这副模样?
一个可怕却又无比清晰的结论浮现在陈博心头:
原来的那个卫枫林,和他这个爹的关系,究竟是恶劣到了何种地步?
卫正清看着眼前的儿子,目光变得更加柔和,甚至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却显得有些干涩,完全没有了刚才对石浩的威严。
“刚刚爹叫石浩转达你的事儿,就是因为陆家那位三叔公,性情刚烈,心有芥蒂。当年之事……错不在他。你今日那句话,至关重要……这不仅仅是为了山庄,也是……也是为父,想弥补一些当年的亏欠……”
卫正清的语气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生怕孩子记不住事的普通父亲,他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你到时候,就提着那瓶‘秋露白’,对着他耳朵小声说:‘三叔公,家父说,关于当年的事,他一直认为,是您受委屈了。’记住了吗?”
陈博此刻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他立刻将这句“台词”牢牢记在心里,然后重重地点头,用最诚恳、最让人放心的语气保证道:
“父亲,您放心,孩儿已经牢牢记下了,保证一字不差!”
“好!好!不愧是爹的好儿子!”
卫正清心怀大慰,只觉得这几年受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他满意地拍了拍陈博的肩膀,这次终于拍实了。
卫正清的手还搭在陈博的肩上,没有立刻收回,似乎想多感受一下这失而复得的亲情。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博的衣襟上,像是发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褶皱。旋即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伸出那双曾执掌山庄大权、如今却略带颤抖的手,仔细地为陈博整理着衣领,动作轻柔而专注。
“枫儿,你是有福气的。”卫正清一边整理,一边感慨地开口,声音里满是欣慰。
他抬眼看着陈博,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与骄傲:
“说起来,爹每次见到婉凝那孩子,都忍不住惊叹。那等风华,那般气韵,真真是……如同九天仙女落入凡尘,‘紫府明珠’这四个字,怕是都委屈了她。”
他将最后一丝褶皱抚平,满意地退后半步,重新打量着儿子,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你以后,定要好好待人家,万万不可辜负了她的一片深情,更不能堕了我御剑山庄的名声,知道吗?”
卫正清的声音愈发温和,仿佛卸下了所有的威严与重担,只剩下一个父亲的殷切期盼:
“成家了,就是大人了。以后要更有担当,要学会体谅和珍惜身边人。爹……爹不求你别的,只希望你们夫妻和和睦睦,一生顺遂。”
陈博怔怔地听着。
这番话语,不带丝毫威压,不含半点杂质,只是一个父亲对即将成家立业的儿子最朴素、最真挚的叮嘱。
一股陌生的暖流,悄然在他胸中化开。
穿越而来,他始终是一个旁观者,一个顶着“卫枫林”名号的演员。
在他的前前世,“父亲”这个词,只意味着幼年时一个决绝离去的背影,以及此后二十多年里从未被填补过的空白。
而前世,作为孤儿的他,生命里更是从未有过“父亲”这个角色。
父爱,是他两辈子都未曾奢望过的东西。
可这一刻,卫正清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期盼,却像一束从未照进过他生命的光,穿透了层层伪装,精准地落在了他心中那片最荒芜、最孤寂的角落。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几乎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这份迟来二十多年的父爱,竟让他这个冒牌货,产生了一丝可耻的贪恋。
父……父亲?
陈博第一次对这个身份有了一点具象化的感受。
转身,卫正清中气十足地对着门外喊道:
“石浩,进来!给你大师兄再整理整理仪容,今日大婚,可不能丢了我御剑山庄的脸面!”
说完,他回头看向陈博,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笑容。
“枫儿,那爹就先去前面招待客人了,你和石浩收拾妥当了,就尽快过来吧。”
言罢,卫正清大袖一甩,步履轻快地转身离去,那背影,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沉重,分明是捡到宝了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哈……”
人还没走远,爽朗的笑声已经从门外传了进来,笑声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欣慰与喜悦。
陈博呆立原地,直到石浩推门进来,才缓缓回过神。
他看着父亲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卫枫林……”,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随即,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感受着这具身体里真实的力量感,也感受着那股仍在他胸膛中激荡的“父爱”暖流。
那个在出租屋里码字的“陈博”,那个从小就没有父亲的“陈博”……
“或许……”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眶却有些发热,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陈博’就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活着的,是……”
“御剑山庄:卫枫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