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三年之约(四)
天空中,飞舟之上。
凌霄静静地听完了卫正元这番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额前,那个动作优雅而慵懒。琉璃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透过指缝看向主宾席上躬身行礼的卫正元。
“呵呵……”
一声轻笑从指缝间溢出。
“卫庄主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本少主听着也颇为感动。”
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认同的意味。
广场四周,那些来观礼的宾客们听到这话,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些。
四象盟席位上,张德坤和钱万金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外——难道这凌少主真的要松口了?
然而——
就在这股紧张逐渐消散的氛围中,凌霄掩额的手缓缓放下。
嘴角依然挂着那抹温和的笑意,只是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却在下一刻骤然变冷。
“只是——”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边说‘绝不偏私’,一边又拿什么‘山庄根基’、‘数千弟子之心’来压本少主?”
主宾席上,卫正元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究竟是在讲理,还是在威胁?”
“卫庄主,你真当本少主听不出来?”
张德坤的心头一紧,端着茶盏的手猛地僵住。
果然……
这位凌少主,果然不吃这一套!
飞舟上,凌霄的眼眸里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玩味,声音虽然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你这番话翻来覆去,无非就是想说——若本少主今日执意杀他,御剑山庄上下便要与我城主府为敌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宾客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谁也没想到,凌霄竟然会将这层窗户纸捅得如此彻底,如此直白!
这……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吗?!
下一刻,凌霄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彻底消失,眼神骤然一凛,周身的气势猛地攀升。
“好大的威风!好大的胆子!”
随着这声厉喝,广场上不少修为低微的弟子身形一晃,明显感觉到黑白二老释放的威压骤然攀升。
凌霄目光如刀,死死地钉在卫正元身上。
“卫庄主,你是在拿整个御剑山庄,来赌本少主会饶了这判族判宗的罪人?”
张德坤的手心沁出了一层冷汗。
完了……
凌霄今天,是铁了心要让卫枫林死!
他端起茶盏的手微微颤抖,茶水溅出了几滴,落在袖口上,他却浑然不觉。目光落在主宾席上那道依然挺直的身影上,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担忧。
卫庄主……你这步棋,走错了啊!
……
“卫庄主,你是在拿整个御剑山庄……”
凌霄那充满逼迫意味的质问声还在广场上空久久回荡。
广场四周,那些来观礼的宾客们都替卫正元捏了一把汗。
凌霄的话语过分到了极点——“拿整个御剑山庄来赌”这七个字,已经把卫正元逼到了悬崖边上。
卫庄主……这下该怎么办?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主宾席上,等着看这位御剑山庄庄主,到底会如何应对这致命一击。
然而——
主宾席上,那道灰袍身影的肩膀,却反而微微松弛了下来。
卫正元那双原本紧抿的双唇,此刻微微舒展,袖中那只攥得发白的手,指节一根根地松开,整个人就像卸下了千钧重担,连脊背都隐隐挺得更直了些。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缓缓鼓起,随后又缓缓落下。
飞舟上,凌霄的眼眸微微眯起,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下方的灰色身影。
下一刻,卫正元抬起右手。
这个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庄重的仪式感。
指尖轻轻捏住衣襟的边缘,从领口到腰间,一寸一寸地抚平。灰色的长袍上,那些因紧握而产生的褶皱,在他的手下一一消失。
整理完衣襟后,他双手自然垂落,脊背挺得笔直。
动作从容,神态平和,仿佛方才凌霄那番咄咄逼人的质问,根本不曾发生过一般。
全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主宾席的方向。
下一刻,卫正元的脚尖,轻轻抬起。
随即——
“咚——”
一声低沉的闷响,在虚空中传来!
土黄色的灵力光晕从他脚下扩散开来,一圈一圈向外推开,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
那光晕厚重而沉稳,带着大地般的质感。
旋即,整个人的身形微微一顿,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就这样踩着空气,腾空而起!
“嘶——”
广场之上,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凌空虚渡!”
宾客席上,有人失声惊呼。紧接着,更多的人猛地站起身,眼神中满是震惊。
“又是凌空虚渡!”
“元婴!又是一位元婴大能!”
“御剑山庄……御剑山庄也有元婴坐镇!”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宾客们的脸色从震惊转为惊骇,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凌空而起的卫正元没有理会前方的惊呼,在半空中,他又不急不缓地迈出了第二步。
“咚——”
又是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的脚下,虚空泛起土黄色的灵力波纹,就像踩在了一块看不见的台阶上。灰色的长袍无风而起,衣袂飘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而此刻卫正元的脸色却平静如水,眼神淡然,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
飞舟上,凌霄的眼眸眯得更紧了。
琉璃色的眼睛里,那抹一直存在的玩味笑意渐渐敛去,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凝重。
“咚——!!”
当卫正元的脚尖第三次踏上虚空的那一刻,一股厚重如山的威压,骤然从他体内爆发!
轰——
土黄色的灵力如决堤的洪水,从他身上狂涌而出!那股威压沉稳、浑厚,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突然拔地而起,瞬间向四周推开!
广场上,黑白二老释放的那股阴冷威压,在这股厚重如山的力量面前——
瞬间溃散!
飞舟两侧,黑袍老者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惨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袖中的手剧烈颤抖,周身灵力波动紊乱。
白袍老者也咬紧牙关,额头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喉结剧烈滚动,胸口不停地起伏。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难以置信——
他们联手释放的威压,在那股浑然一体的厚重气息面前,竟如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广场上,那些原本被威压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的宾客们,只觉得压在身上的那座大山骤然消失,胸口的憋闷感一扫而空。
空气也从凝滞如胶的状态逐渐流动起来,宾客们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而一旁的香炉中,那些被压制得向下流淌的青烟,突然猛地一震!
下一刻,那些青烟如同获得了自由的游龙,挣脱了无形的枷锁,重新恢复成笔直向上的姿态,袅袅升腾,直冲天际!
“这……这……”
一名中年修士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在发颤。
“卫庄主的实力,竟然在那两位元婴大能之上?!”
“难怪……难怪他方才敢和凌少主叫板!原来他一直藏着这一手!”
窃窃私语声中,有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剧变:
“卫庄主已经多少年没在公开场合展示实力了?五年?还是十年?”
“我记得上一次见他出手,还是二十年前的紫府大比……那时他才金丹中期……”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他最多和大长老卫正清一样,金丹大圆满……没想到……”
“没想到他早就突破元婴了!而且看这股威压,恐怕不只是初入元婴那么简单!”
广场一侧,刘炎的嘴唇哆嗦着,端着茶盏的手剧烈颤抖,茶水泼洒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
冷汗从额头滑落,顺着脸颊流下来,浸湿了衣襟。
完了……彻底完了……
刚才……刚才他还指着卫正元的鼻子,质问他是不是在指控凌少主勾结妖族……
结果下一刻,这位庄主就展示出了元婴级的实力!
而且看这威压的强度,明显在黑白二老之上!
刘炎的喉结剧烈滚动,手心沁出一层冷汗。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飞舟上的凌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惊惧——
少主……少主还会护着他吗?
广场之上。
随着那两股恐怖的敌对威压被轰然击碎,那种仿佛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骤然消散。
御剑山庄的弟子们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贪婪地汲取着重获自由的空气。
片刻的茫然之后——
整个广场,在这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所有御剑山庄弟子都瞪大眼睛,看着那道凌空而立的灰袍身影,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记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广场上汇聚成一片。
下一刻,所有的震惊、所有的不可置信、所有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
“元婴!!”
“庄主是元婴大能!!”
惊呼声如同浪潮般席卷整个广场!
御剑山庄的弟子们,无论是内门还是外门,无论是真传还是执事,此刻全都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
有人双手捂住嘴巴,眼眶瞬间泛红,有人死死攥着身边同门的手臂,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真传弟子席上,项庞云的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回座位。他死死扶住扶手,胸口剧烈起伏:
“庄主……庄主他……”
话还没说完,声音已经激动到哽咽。
而一旁的秦利,此刻却没有项庞云这般失态,他依然端坐在座位上,脊背挺直,双手平稳地放在膝盖上。
只是那十根手指,悄无声息地收紧,指尖在袍料上留下了细密的褶皱。
就在几息之前,他已经在心里给这场死局判了“死刑”。
哪怕大师兄在言语上占尽上风,逻辑严密,可面对黑白二老那蛮不讲理的绝对武力,那点优势瞬间荡然无存。
哪怕小师弟石浩以命相搏,逼得庄主赌上整个御剑山庄的根基,可当凌霄毫不留情地点破庄主那层“赌徒”的窗户纸,并展现出不惜一战的姿态时,秦利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随之熄灭。
这是绝路,这是一个无解的局。
无论庄主如何应对,都无法改变力量上的绝对差距。
可现在……
秦利的呼吸微微一滞,目光重新抬起,落在虚空中那道缓缓上升的灰色身影上。
没人想到,御剑山庄的庄主,竟然是元婴大能!
哪怕是强势如凌霄,面对一位同阶的元婴修士,也不得不重新掂量一下“硬碰硬”的代价。
这局棋,就这样救活了。
可……
一想到庄主竟是被小师弟以命相逼,才不得不亮出这张底牌,秦利的手指又收紧了一分。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帘遮住了瞳孔中闪烁的精光,看着虚空中那两道逐渐接近的身影。
接下来……
就看这位不可一世的凌少主,该如何接下这记超出他预料的重拳了。
高台上,卫枫林看着台下欢呼雀跃的弟子们,瞳孔微微放大。
原来……
那位“懂王”老哥所说还有大戏,果不其然!
他怔怔地看着那道一步步踏空而上的灰袍身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当初他在蓝星搬运《斗碎苍穹》时,那个被无数少年热血沸腾的名场面。
云山宗宗主出场。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那个场景如果出现在现实中,会是怎样的震撼。
而如今,他亲眼见证了。
卫枫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跳不自觉地加速。
这不就是……无数中二少年心中仙侠梦的具象化吗?
他收回思绪,目光追随着那道灰袍身影继续上升,心里升起好奇:
这位庄主大伯接下来会怎么操作,才能把他从凌霄手里捞出来?
就在卫枫林一脸艳羡地盯着空中那道灰袍身影时——
主宾席上,张德坤的目光也死死锁定在那道凌空而立的身影上。
当卫正元腾空而起的那一刻,他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
当那股厚重如山的威压爆发时——
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
一双时刻透着精明的眼眸从震惊转为恍然,最后化为一种复杂至极的神色。
“好你个卫正元……”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苦笑:
“这么多年,原来你一直在藏拙……连老夫都被你骗了……”
难怪……难怪刚才卫正元面对凌霄的逼问,能那般气定神闲!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有恃无恐!
张德坤的目光旋即落在虚空中那道缓缓上升的身影上,眼底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这个老狐狸……藏得太深了。
虚空中,卫正元继续向上。
“咚——”
“咚——”
“咚——”
每一步踏出,虚空都发出沉闷的响声。
土黄色的灵力托举着他,稳如泰山,一步一步,缓慢而又沉稳。身影逐渐与飞舟齐平,灰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飞舟上,凌霄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卫正元的气息,死死锁定在他身上。那股厚重如山的威压,就像一只巨兽的獠牙,抵在他的咽喉上。
这一刻,凌霄此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强烈的死亡气息。
喉结不由得滚了一下,袖中的手也不自觉地攥紧。
“咚——!”
下一刻,卫正元终于停了下来,踏在了飞舟舷栏前的虚空之中,稳稳当当地站定。
与凌霄相距不过三尺,两道身影凌空而立,一袭月白,一袭灰褐。
两股气场在这三尺之间激烈碰撞,无形的压力在虚空中激荡,带起阵阵肉眼可见的灵力波纹。
凌霄的琉璃色眼眸与卫正元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对视。
广场上,欢呼声、议论声、惊叹声……全部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抬头仰望着天空中那两道对峙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