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笑声渐止。

　　 凌霄懒散地倚在舟首栏杆上，手中依然端着那盏青瓷茶盏，茶水在盏中微微晃动，映出他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

　　 微微侧过头，琉璃色的眼眸透过茶雾，落在主宾席上的卫正元身上，眼神中满是轻佻与戏谑。

　　 “卫庄主，你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卫正元眉心微微一跳。

　　 “三年？”

　　 凌霄轻轻吹了吹茶盏中升腾的热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

　　 “凭他？”

　　 那双琉璃色的眼眸缓缓转动，越过卫正元，落在了高台上那道膝盖染血的身影上。

　　 卫枫林感受到那道目光的瞬间，后背猛地窜起一股寒意。

　　 “一个背弃宗门、私通妖女、甚至背叛我人族大义的败类，也配谈什么‘堂堂正正’？”

　　 凌霄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愈发冰冷，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杀意：

　　 “罪孽滔天者，本就当以死谢罪！”

　　 “让他再苟活三年，不只是对御剑山庄声誉的肆意践踏，更是我等正道修士头顶上的耻辱！”

　　 主宾席上，卫正元的脸色一寸寸沉了下去。

　　 “他多苟延残喘一刻，便是在侮辱那些惨死于妖族之手的人族英魂，便是在玷污我紫府圣地这片净土！”

　　 凌霄的话语广场上激起阵阵回音，而下方的宾客们，感觉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一名距离主台较近的中年修士，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惊恐地在凌霄和卫正元之间来回游移，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位凌霄少主……

　　 根本就没打算给御剑山庄任何台阶下！

　　 什么三年之约，什么堂堂正正一战，在他眼里，都是笑话！他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要人命来的！

　　 凌霄的目光重新落回卫正元身上，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卫庄主，你是想亲自动手清理门户，给本少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顿了顿，嘴角那抹残忍的弧度愈发明显。

　　 “还是……想让本少主代劳，顺便帮你整肃一下这御剑山庄的门风？”

　　 话音落下，高台之上，卫正清脸色铁青得吓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飞舟上那道白色的身影，握剑的手在剧烈颤抖，指节咯咯作响。

　　 身后的卫枫林看着这一幕，喉结狠狠滚了一下，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条受伤的右腿，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得，这位懂王老哥，诚不欺我。

　　 这事儿，还真没完。

　　 ……

　　 “……整肃一下这御剑山庄的门风？”

　　 凌霄那充满压迫感的反问，还在广场上空久久回荡。

　　 而高台上，卫正元那一直挺直的脊背突兀地一僵，目光从飞舟上缓缓移开，落在主宾席前方的虚空中。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但下一刻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半息之后，他重新睁开了眼。

　　 抬起右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袖口，随后双手自然垂落于身侧。

　　 只是，那只藏在宽大袖袍之下的右手，却紧紧攥住了袖口的布料。

　　 卫枫林看到这一幕，却反而觉得轻松了起来，他很好奇，这位庄主大伯，在凌霄抛出的这道“二选一”送命题面前，到底会作何回应。

　　 就在这时，卫正元终于开口了。

　　 “凌少主，息怒。”

　　 卫正元的目光重新抬起，直直地迎向飞舟上那道身影，没有丝毫闪躲。

　　 “少主所言，字字珠玑。若枫林当真如少主所言，做出了那等天理难容的叛逆之事，莫说少主，本座第一个便饶不了他！”

　　 “山庄上下也绝不偏私，众弟子亦不敢有半句怨言！”

　　 卫正元的目光在说这句话时，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广场上的弟子们。那些原本还带着期待的御剑山庄弟子，此刻一个个如遭兜头冷水，脸上的神色逐渐凝固。

　　 而与御剑山庄弟子们不同的是，张德坤和钱万金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是人精，自然看出了卫正元话中的门道。

　　 这位庄主，先把“大义”认下来了。

　　 这一手，非常漂亮。

　　 先认了“若真有罪，绝不姑息”这个共识，凌霄就没办法再用“正道大义”来施压了。接下来，就看他怎么把话锋转回来……

　　 张德坤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主宾席另一侧的钟岳。

　　 只见那位城主府总管依旧端着茶盏，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

　　 果然，卫正元停顿了半息，观察着飞舟上凌霄的反应，随后语气微微一转，变得更加诚恳。

　　 “然则……还请少主体谅一二。”

　　 “此事毕竟疑点尚存，尚未盖棺定论。神剑令落入妖女之手，此为铁证，枫林绝难脱嫌，本座也不敢偏私。”

　　 飞舟上，凌霄眼中的玩味更浓了。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目光透过袅袅茶雾，落在主宾席上的那道身影上。眼中浮现出几分揶揄的笑意，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

　　 下方卫正元微微躬身，随即挺直身躯，目光毫不退让地与凌霄对视，眼神中带着一丝笃定与从容，语气也愈发恭敬。

　　 “可少主方才所述诸多细节，是否真与枫林一人相关，尚需查证。枫林方才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以他之谨慎，又岂会将关乎宗门生死的神剑令随意交予旁人？”

　　 “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本座斗胆请少主宽限几日，容本座查明真相。”

　　 “若确为枫林所为，本座亲自将他押至城主府请罪！”

　　 凌霄手中茶盏轻轻晃动，茶水撞击着杯壁，泛起细微的涟漪。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嘴角那抹笑意一点一点地敛去。

　　 “呵……”

　　 飞舟之上，凌霄发出一声轻嗤，手中茶盏往舷栏上随意一搁。他微微侧过头，琉璃色的眼眸斜睨向主宾席。

　　 “另有隐情？”

　　 “卫庄主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戏谑。手指在茶盏边缘轻轻敲了一下，随后抬起眼帘，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只是本少主有些好奇——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查的？”

　　 卫正元眉头紧皱，藏在袖中的那只手攥得更紧，拇指指节不自觉地在掌心中摩擦，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白痕。

　　 凌霄将这个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的弧度也愈发明显，吹了吹茶盏中的茶雾，语气依然懒散：

　　 “莫非卫庄主是想说，本少主带来的人证物证……”

　　 “都是假的？”

　　 这句话一出，广场上的气氛骤然紧绷。

　　 宾客席上，不少人刻意挪动了下身子，有的佯装整理衣袍，有的低头端起茶盏。

　　 众人用这些细微的动作掩饰内心的不安，却反而让那股紧张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重。

　　 主宾席上，卫正元脸上的神情依旧沉稳如常，唯有那宽大的袖口，在他的手指力道下有了明显的褶皱。

　　 凌霄微微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还是说……卫庄主觉得，本少主堂堂紫府城少主，真会闲得无聊，编造谎言来诬陷你御剑山庄一个区区弟子？”

　　 话音落下，周围氛围凝滞如冰，所有人的神色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所凝固。

　　 宾客席上，刘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目光从飞舟上移开，不经意地扫过主宾席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位御剑山庄的庄主，被少主几句话逼到了墙角，进退维谷。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一圈。

　　 之前那几次有意无意的议论，虽说也算是表了态，但终究只是锦上添花，显不出他刘炎的手段。如今卫正元被少主几句话逼到了这一步——少主的话已经铺垫到了这个份上，此时正是痛打落水狗、递交投名状的绝佳时机。

　　 只要把“卫正元认为少主在造假”这个结论彻底踩死，卫家这小子就永无翻身之日。

　　 想到这里，刘炎不再犹豫。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脸上挂着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刚刚想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卫庄主，刘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炎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主宾席上，卫正元的眉头微微一皱，目光落在刘炎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刘炎仿佛没看到那眼神，只是端起茶盏，轻轻晃了晃，继续道：

　　 “您说‘另有隐情’，您说‘尚需查证’……那刘某斗胆问一句——”

　　 刘炎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广场。

　　 “您的意思是，凌少主带来的人证物证，都有问题？”

　　 “这神剑令您亲自验证是真的，您的意思是……”

　　 “难不成这是凌少主专门派人从御剑山庄偷出来的？这位妖族女子，难不成也是凌少主专门找来演这出戏的？”

　　 他的语气愈发激昂，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也就是说……卫庄主是在指控凌少主勾结妖族，陷害正道同门了？”

　　 这话一出，整个广场瞬间炸开了锅。

　　 宾客席上，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宗门代表，此刻脸色齐齐一变。

　　 主宾席上，张德坤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生怕被这滔天大锅溅到半点。

　　 而一旁的钟岳，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嘴角微微勾起。

　　 这个刘炎……倒是个会来事的。

　　 刘炎说完这番话，表面依旧保持着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却美滋滋的。

　　 “勾结妖族”四个字，那可是要诛九族的死罪！

　　 他刘炎这一句话，直接把“质疑证据真伪”这条路给堵死了。

　　 谁敢说凌霄的证据是假的？说出来就等于指控紫府城少主勾结妖族！

　　 嘿嘿，老子这份投名状，可递得真他妈漂亮！

　　 旋即余光不动声色地瞥向飞舟。

　　 只见凌霄依然懒散地倚着舷栏，手中茶盏轻轻晃动。目光与他的短暂交汇，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点了点头。

　　 刘炎的心头一热，连忙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得意之色。

　　 刘炎的话音落下，他眼底那抹得意的神色还未散去。

　　 主宾席上，卫正元那一直低垂的眼帘颤动了一下。

　　 深吸了一口气，胸膛明显地鼓起，随后又缓缓地落下。这一呼一吸之间，将那股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生生压回了心底。

　　 广场上的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主宾席的方向，等待着这位御剑山庄庄主的回应。

　　 卫正元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重新抬起，看向飞舟上的那道白色身影。那双原本锐利的眸子，此刻已经收敛起所有锋芒。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然保持着那份刻意的平稳。

　　 “少主误会了。本座绝无此意。”

　　 卫正元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高台上卫正清父子身上，声音也变得更加沉重。

　　 “只是……枫林虽有嫌疑，终究是本门大长老卫正清唯一的血脉。他自幼在山庄长大，是在本座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

　　 “看着他长大的长老执事、与他一同修炼的师兄弟，何止百千？”

　　 高台上，卫正清的身躯微微一震。

　　 他抬起头，看向主宾席上那道熟悉的身影，眼眶渐渐泛红，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哥……

　　 卫正元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重，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他今日若不明不白地血溅五步于此，在本座眼前被外人所杀……”

　　 卫正元深吸一口气，声音愈发低沉：

　　 “本座实在难以向这山庄数千弟子交代。”

　　 “更恐因此寒了众弟子的心，动摇我御剑山庄传承百年的根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广场上的每一个御剑山庄弟子，随后又抬起头看向飞舟上的凌霄，脊背依然挺直，只是腰身弯了下去，姿态愈发恭敬。

　　 “还望少主……体谅一二。”

　　 此言一出，广场之上，那些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御剑山庄弟子们，眼中猛地爆发出了一团前所未有的希冀光芒！

　　 真传弟子席上，项庞云的眼神从希冀转为激动，喉结剧烈滚动，胸口剧烈起伏。

　　 庄主的姿态已经够低了，甚至把我们都搬出来了！

　　 这凌霄总不能不顾及这些吧？

　　 然而，在这一片重新燃起的希望之中，四象盟席位上的张德坤却隐晦地眯起了眼睛。

　　 他与钱万金对视了一眼——钱万金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张德坤则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却在这短暂的目光交汇中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对话，眼底深处都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两人的对视就一瞬，下一刻张德坤就一脸正常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只是目光却悄然落在卫正元身上。

　　 这老狐狸……

　　 好一招以退为进。

　　 这一手“情理牌”打得实在是高明。

　　 表面上是在诉说亲情与责任，是在为那个“不成器”的侄子求情。可实际上，这番话的每一个字，都在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少主传递着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你要杀他可以。

　　 但你若是当着我这数千弟子的面强行杀了他，那就是在逼我御剑山庄……人心离散，根基动摇！

　　 一旦到了那个地步，我卫正元就算是为了自保，为了这山庄的传承，也不得不……做点什么了。

　　 呵呵，这卫正元是想赌一把！

　　 赌城主府不敢逼反整个御剑山庄！

　　 张德坤的目光又扫向天空中的飞舟，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凌霄来势汹汹，咄咄逼人，恐怕未必会被卫正元的这番说辞所左右。

　　 他赌城主府不敢逼反整个御剑山庄。

　　 张德坤的目光又扫向天空中的飞舟，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凌霄来势汹汹，咄咄逼人，恐怕未必会被卫正元的这番说辞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