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大师兄，你没事吧？”

　　 石浩充满关切的声音，如同一只有力的手，将他从刚才的思绪漩涡中猛地拽了出来。

　　 卫枫林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如潮水般退回现实。

　　 首先感受到的，是手中那个玉盒冰凉温润的触感，那份“烫手”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掌心。紧接着，是周围那几乎凝固的空气。

　　 演武场上，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真传弟子的目光都还停留在他身上，但那目光已经变得无比复杂——有对林晚晴的同情，有对这桩“公案”的好奇，有八卦的探寻，甚至还有一丝对“大师兄”铁石心肠的敬畏。

　　 没有人说话，因为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前那份和谐喜庆的氛围，因林晚晴的黯然离去，而被撕开了一道难堪的口子。

　　 “遭了，失态了。”

　　 卫枫林心中一凛。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因为系统的提示而愣神了太久，在别人眼中，这恐怕就是处理完棘手问题后，仍在回味的“冷酷”表现。

　　 他迅速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恢复了那份属于首席弟子的沉稳与淡然，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僵局。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唰——”

　　 一声清脆悦耳的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一名青年，正悠然自得地打开了一柄白玉折扇。

　　 卫枫林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他，此人正是在场三名和石浩一样身着真传弟子服饰的最后一人：秦利。

　　 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来人身形颀长，一身气质稍显儒雅，面容白净，五官并不出众，唯独一双眼睛，眼尾狭长，微微上挑，给人一种时刻在计算着什么的精明之感。

　　 脸上也挂着如沐春风般的标准笑容，眼神灵动，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任何人尴尬的场面，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戏剧。

　　 秦利手持折扇，不急不缓地从人群中走出，步伐从容，姿态潇洒，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众人心跳的节点上，奇迹般地抚平了场中那份焦躁与不安。

　　 “哎呀呀，我们的卫大师兄站在这里，当真是气宇轩昂，人中龙凤，难怪……”

　　 秦利走上前来，用他那略带一丝熟稔和玩笑的语气开口，他看了一眼林晚晴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然后话锋一转，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笑道：

　　 “……难怪今日山庄上下，连这清晨的灵风都带着喜气！瞧我，一见着大师兄的风采，都快不会说话了！”

　　 他这番话，看似恭维，却巧妙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刚才的尴尬上移开，引得几位弟子忍不住轻笑出声，那凝固的空气，终于开始重新流动。

　　 石浩见状，长长地松了口气，对这位秦师兄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秦利对着石浩不着痕迹地眨了下眼，算是回应。

　　 随即，他收拢折扇，向前又迈了半步，与卫枫林的距离瞬间拉近到了只容一人的亲密范围。

　　 他的身形巧妙地挡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然后微微侧头，靠近卫枫林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带着一丝赞叹和钦佩的语气，轻声说道：

　　 “大师兄，佩服。”

　　 卫枫林眉毛一挑，不动声色地听着。

　　 “儿女情长，最是英雄气短，也最容易留下后患。”

　　 秦利的声音如同蚊蚋，却字字清晰，

　　 “可您却能当断则断，快刀斩乱麻。看似无情，实则是有大情。既不给对方留下不切实际的念想，断了日后的纠缠；又全了我们御剑山庄未来与陆家堡联姻的颜面。这份决断，这份手腕，才是真正的领袖之风啊！秦利自愧不如。”

　　 卫枫林的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已是千回百转。

　　 秦利的样貌和言行举止，让他想起了上一世自己笔下的某些角色。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写了半辈子战争史诗的作家，第一次在现实中，亲眼目睹了一位顶级的说客，如何凭三寸不烂之舌，在刀光剑影中游刃有余。

　　 “原来我笔下那种八面玲珑、精于算计的权谋角色，在现实里是这个样子的。呵呵，有意思。”

　　 一种来自创作者最纯粹的技术性欣赏油然而生。

　　 然而，欣赏归欣赏，卫枫林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变得深邃了几分。

　　 他那双刚刚还带着一丝局外人好奇的眼睛，此刻微不可察地眯了起来，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如此天衣无缝的表演背后，必然隐藏着同样深沉的目的。

　　 “所以……”他心中暗自思忖，“这主动站出来解围，然后又对我一顿彩虹屁，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念头，让卫枫林对秦利的警惕瞬间提到了最高。

　　 面上依旧平静，他只是淡淡地瞥了秦利一眼，那眼神中没有感激，也没有认同，只有一种平静得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审视。

　　 秦利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立刻见好就收。

　　 他直起身子，退后半步，两人之间恢复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再次展开折扇，轻轻摇动，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仿佛刚才的耳语从未发生过。

　　 秦利提高了音量，语气重新变得轻松，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趣闻：

　　 “说起陆家堡，这喜事临门，宾客盈门，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不过，师弟我刚从山下回来，听到个有趣的消息，觉得有必要给大师兄提个醒。”

　　 卫枫林抬了抬眼皮，饶有兴趣地看着秦利，等待着他的下文。

　　 见成功勾起了卫枫林的兴趣，他才不紧不慢地收起折扇，用扇骨轻轻敲打着掌心，表情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

　　 “清风谷的队伍也快到了。带队的，是她们那位出了名护短、也出了名难缠的‘护花使者’——孙长老。”

　　 他顿了顿，观察着卫枫林的反应，继续说道：

　　 “我安插在清风谷的线人刚传来消息，这位孙长老放出话来，说她们谷最出色的‘编外弟子’陆婉凝下嫁，她作为娘家人，必须得亲自来‘考校考校’，是何方神圣才配得上。大师兄，这群女人，向来不讲道理，我怕她们是打着道贺的名义，想给您来个下马威啊。”

　　 这番话不轻不重，周围的几位核心弟子也听了个大概，纷纷面露忧色。

　　 秦利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又看似不经意地对卫枫林补充了一句，这次的声音又压低了些：

　　 “当然，大师兄神威盖世，自然不惧这些宵小伎俩。不过……我倒是顺便打听到，那位孙长老平生最爱收集古玉，尤其是对‘龙纹佩’情有独钟……唉，一点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不成敬意，让大师兄见笑了。”

　　 卫枫林知道，对于秦利这种精明的“投资者”，单纯的冷淡只会让他重新评估自己的价值，从而选择观望。

　　 而自己初来乍到，记忆残缺，正是最需要“信息”的时候。一个主动示好的情报贩子，又如此的尊重自己，既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又能提供有价值的信息，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里，卫枫林脸上的平静审视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恰到好处又带着一丝凝重的赞许。

　　 他对着秦利，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刚才的耳语。

　　 然后，卫枫林主动开口了，声音沉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信赖感：

　　 “秦师弟，你这个消息，对我很有用。”

　　 秦利眼神一亮，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做出了专注倾听的姿态。

　　 卫枫林继续说道：

　　 “清风谷之人素来高傲，若无准备，确实容易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分寸。你这番提醒，算是为我免去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秦利脸上的笑容瞬间又真挚了几分，他连忙摆手笑道：

　　 “大师兄言重了！能为大师兄分忧，是师弟我的荣幸。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打听的消息，大师兄尽管吩咐！”

　　 “好。”

　　 卫枫林干脆利落地应下，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秦利听，

　　 “只是，这古玉难寻，仓促之间，怕是不易得啊……”

　　 对方都已经精准地说出‘龙纹佩’了，那自己肯定得上道，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嘛，卫枫林对眼前的秦师弟又生出了几分好感，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主打一个“不累”。

　　 秦利眼中的光芒更盛，他知道，这“交易”的最后一环，成了。

　　 他立刻心领神会地压低声音：

　　 “大师兄放心，山下坊市的‘珍宝阁’，我还有几分薄面。我这就去替您探探路，就算找不到‘龙纹佩’，也定能寻一件让那位孙长老满意的替代之物，绝误不了大师兄的正事！”

　　 “如此，便多谢秦师弟了。”

　　 卫枫林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对着他郑重地拱了拱手。

　　 “怎么可能找不到？我猜，这龙纹佩应该已经在你身上了吧。”卫枫林心中嬉笑道。

　　 这一番对话，行云流水。一个主动示好，一个欣然接纳，两人在三言两语间，便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同盟。

　　 秦利见投资目的已经达到，心中大定，便笑着摇了摇折扇，心满意足地拱手道：

　　 “那师弟我便不打扰大师兄了，先行告退，去为您办事！”

　　 说罢，他潇洒地转身，退回了人群之中。

　　 眼见一场风波被如此轻松地化解，演武场上的气氛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就在这时，一直候在旁边的石浩，急切地凑了上来。

　　 “大师兄，吉时快到了，我们得赶紧去大殿那边了，可不能让庄主和长老们等急了！”

　　 他这一提醒，众人才如梦初醒。

　　 是啊，光顾着看戏了，都忘了今日的正事！

　　 “对对对！恭贺大师兄！”

　　 “大师兄快请，莫要误了吉时！”

　　 不知是谁带头，所有真传弟子再次齐齐拱手。

　　 “恭贺大师兄新婚之喜，祝大师兄与嫂子永结同心！”

　　 山呼海啸般的祝福声中，夹杂着几声善意的起哄。

　　 “哈哈哈，大师兄，今晚可要多喝几杯，我们师兄弟们定要不醉不归！”

　　 “就是就是！刚才大师兄那风采，我等佩服！不愧是我们御剑山庄大师兄，气度不凡！”

　　 “祝大师兄和嫂子琴瑟和鸣，早生贵子，为我们山庄再添一位绝世天骄！”

　　 雷鸣般的祝贺声中，卫枫林对着众人再次回礼，然后不再停留，在石浩的引领下，于一片众星捧月般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这片见证了他“失误”的演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