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仪李长老闻言，却抚须微笑道：

　　 “哈哈哈哈，陆堡主言重了。令嫒与枫林情投意合，这些繁文缛节，适当精简一些，也无伤大雅。”

　　 李长老此言，无疑是想息事宁人，尽快让流程走下去。

　　 可这，却恰恰不是陆天成想要的。

　　 就在陆天成思索着该如何拒绝这份“好意”时，一直沉默看戏的卫枫林，却突然笑着开口了。

　　 “李长老此言差矣。”

　　 他放下茶杯，目光扫过陆忠，最终落在陆天成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郑重，

　　 “晚辈以为，陆管家所言极是。”

　　 卫枫林站起身，对着陆天成和李长老，同样一揖，朗声道：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重三书六礼。今日我卫枫林迎娶婉凝，代表的不仅是我个人，更是我御剑山庄的颜面。这聘礼宣读之礼，万万不可废！否则，旁人会以为我御剑山庄如此轻视婉凝，岂非是让我未来的妻子和她的娘家人，被人看轻了去？”

　　 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瞬间，李长老脸上的表情由错愕转为了赞许。

　　 而陆天成，则向卫枫林投去了一个充满了“感激”和“欣赏”的眼神。

　　 他心中念头电转，立刻顺着卫枫林搭好的台阶，哈哈大笑道：

　　 “好！好！好一个‘万万不可废’！贤婿小小年纪，便如此懂得维护我陆家颜面，我陆天成……没选错女婿！”

　　 他转头，对着陆忠，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

　　 “陆忠！听到了吗？就按贤婿说的办！”

　　 随即，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刚才那个“女儿撒娇”的借口，为了让戏更圆满，立刻补充道，

　　 “对了！你亲自去一趟库房，把那对‘凤求凰’玉璧也取来，一并交给婉凝！就说……是贤婿特意为你求来的！让她莫要再胡闹，安心等待！”

　　 “是，堡主！”

　　 陆忠再次深深一揖，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便匆匆离去。

　　 那背影中，带着一丝风雷之气。

　　 陆天成看着陆忠离去的背影，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总算落下了一半。

　　 转回头，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热情豪爽的笑容，对着李长老一拱手：

　　 “李长老，见笑了。陆某刚才一时心急，竟将嫁妆单宣读在前，乱了礼数。理应先宣读贵庄的聘礼才是。那接下来，便有劳您了！”

　　 李长老抚须微笑，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对着身后一名随行的、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微微颔首：

　　 “青锋，出列。”

　　 “是，长老！”

　　 那名叫青锋的弟子立刻应声而出。

　　 此人面容俊朗，神情肃穆，手中捧着一份由云锦包裹的的礼单。先是对着主位众人行了一礼，随即展开礼单，气沉丹田，用一种充满了自豪与荣耀的洪亮声音，开始高声宣读：

　　 “御剑山庄，致聘陆家堡！贺礼——”

　　 “天山雪莲，一对！”

　　 “千年火珊瑚，一株！”

　　 “四品炼器图纸，《流云飞袖》，一份！”

　　 ……

　　 他每念出一件，殿内便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这些无一不是世间罕见的珍品，足见御剑山庄底蕴之深厚。青锋的脸上，也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光彩。

　　 就在青锋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时，大殿中央那尊古朴的紫金香炉里，那支从开席时便点燃的“百福龙香”，恰好在这时，燃到了尽头。

　　 最后一缕青烟散尽，香炉中只余一截黯淡的香灰。

　　 一名专司礼仪的陆家仆从立刻悄无声息地上前，准备按照规矩，续上第二支香。

　　 陆天成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朝着香炉，极快地瞥了一眼。

　　 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希望那香能烧得再慢一些的祈愿。

　　 随着新香被点燃，一缕笔直的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异香。

　　 青锋的宣读仍在继续。

　　 当读到礼单中段，关于核心财物的部分时，那洪亮的声音，却不自觉地弱了三分：

　　 “上品灵石……五千枚！”

　　 话音落下，大殿之内，出现了短暂却极其明显的安静。

　　 那氛围，仿佛有人突然按下了消音的阵法。所有宾客的脸上，都露出了微妙的神情。他们下意识地，想起了刚才陆天成那四个珠光宝气的大箱子和那整整“一万

　　 ”商品灵石，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下的暗流，开始在宾客席间无声地蔓延。

　　 高台之上，李长老的脸色微微有些挂不住，端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但依旧维持着长者的风度。

　　 而卫枫林身旁的石浩，早已气得鼓起了腮帮，小声地嘀咕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山庄的好东西多着呢！只是……”

　　 就在这片尴尬的寂静即将发酵之时，陆天成却猛地一拍手，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对这五千灵石的数量，满意到了极点。

　　 “好！好啊！卫庄主与卫大长老，当真是有心了！”

　　 他没有去碰那些灵石丹药，反而亲手从最后一个箱子中，捧出了一对通体温润、雕工精湛的“比翼双飞”玉如意。

　　 将玉如意高高举起，脸上露出“爱不释手”的神情，对着满堂宾客，朗声笑道：

　　 “诸位，灵石丹药，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我陆家堡……也不缺这些。”

　　 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温和地落在卫枫林身上，语气中充满了丈人对女婿的欣赏与满意：

　　 “但我家那丫头的心思，我这个做爹的最清楚。她不爱金银，不喜丹药，偏偏就对这些寓意好的玉器情有独钟。御剑山庄送来的这对‘比翼双飞’，正合了她的心意！这份情谊与寓意，在我看来，比万金更重，千金难换啊！”

　　 这番话，如同一阵春风，瞬间吹散了殿内的尴尬！

　　 陆天成拿着那对玉如意，滔滔不绝地从材质、雕工、到背后典故进行着“学术级”的鉴赏，将殿内的气氛重新带回了热烈的轨道。

　　 然而，卫枫林表面不动声色，眼神中却已然察觉到了异样。

　　 眼前这位岳父看似全神贯注于玉如意，却被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出卖了心事。

　　 每隔三五息，他的目光就会极其快速地朝着老管家陆忠方才离去的后院方向瞟上一眼。

　　 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知的焦灼。

　　 陆天成的滔滔不绝仍在继续，而大殿中央那尊古朴的紫金香炉里，第二支被续上的“百福龙香”，在满室馥郁的香气中，已经无声无息地，燃烧了将近一半。

　　 笔直的青烟依旧稳定，但其不断缩短的香身，却像一柄悬在头顶的、无形的利剑，让这满堂的欢声笑语，都透出了一丝令人不安的虚浮。

　　 表面上，宾客们纷纷抚掌附和，交口称赞陆堡主高义，赞叹御剑山庄情深意重。

　　 “陆堡主所言极是啊！千金易得，有情郎难求！”

　　 “是啊，这对‘比翼双飞’玉如意，寓意非凡，可见御剑山庄的用心良苦！”

　　 另一边，几位女眷也在窃窃私语。

　　 “那玉如意确实漂亮，若是我，也宁要这番心意。”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满脸羡慕。

　　 更多的人，则是一边听陆天成的介绍，一边用看戏的眼神，在他和卫枫林之间来回扫视，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长。

　　 卫枫林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将那抹玩味的笑意，藏在了氤氲的茶气之后。

　　 终于，陆天成把一对玉如意夸得词穷了，殿内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就在此时，司仪李长老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响。

　　 这声响并不重，却仿佛带着某种威严，瞬间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钉”在了他的身上。

　　 李长老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假意咳嗽了一下，并未起身，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陆天成的身上，语气平和地说道：

　　 “陆堡主，这对玉如意确实是佳品，想必婉凝侄女会十分欢喜。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

　　 “吉时将至，您看，聘礼也已宣读完毕，我们是否可以……动身了？”

　　 这句话，犹如一柄无声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陆天成紧绷的神经上。

　　 后者举着玉如意的手臂猛地一僵，脸上那豪爽的笑容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毫无血色的苍白。

　　 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沁出。

　　 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再拖下去了。

　　 脑中一片空白，李长老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

　　 “这陆忠……怎么还没回来……”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预演，自己该以什么姿态“晕”过去，才能显得更真实一点。

　　 大厅突然安静下来，在场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陆天成。

　　 就在陆天成准备顺势倒下之时，老管家陆忠的身影，终于如同一道劈开黑暗的天光，再次出现在了殿门之外！

　　 依旧是那副恭敬的神态，但脚步却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他没有进来，只在门口，目光与主位上几乎要瘫倒的陆天成在空中相接，随即极其隐晦地点了点头。

　　 看到这个动作，陆天成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差点瘫软在座位上！

　　 紧绷到极致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那张惨白的脸上，迅速回涌起血色，最终化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而在殿门外，那位自始至终都从容不迫的老管家，在看到主上神情放松下来的那一刻，才仿佛敢于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无人看见，他那看似笔挺的后背，衣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湿。

　　 待得陆天成稍微缓过来，突然，他猛地一拍手，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响亮、更真心的大笑！

　　 “哈哈哈哈！对！对！李长老说得对！吉时要紧！吉时要紧啊！”

　　 他随手将那对玉如意往礼箱里一放，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对这件刚才还被他赞不绝口的“宝贝”，此刻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然后站起身，脸上恢复了那份属于一堡之主的从容与稳重，对着卫枫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温和地说道：

　　 “贤婿，让你久等了。走，我们这就去接婉凝。”

　　 卫枫林也随之起身，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不过，他眼底深处，那抹玩味的笑意，却更浓了。

　　 “先前还急着催促吉时，转眼又百般拖延，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替我那位‘早已准备妥当’的新娘子争取时间。”

　　 “我那‘早已准备妥当’的新娘啊，你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竟让你爹当着满堂宾客，演了这么一出摇摇欲坠的大戏？”

　　 “呵呵，这迎亲，当真越来越有意思了。”

　　 卫枫林迈步跟上，与陆天成一同向后院行去。

　　 在他们身后的大殿角落的尊香炉之中，那支“百福龙香”，已经燃到了尽头，只剩下最后一缕即将熄灭的青烟。

　　 ……

　　 穿过几重挂满红绸的回廊，前方视野豁然开朗。一座极为雅致的独立庭院，出现在众人眼前。

　　 与前殿那恨不得将富贵刻在每一块砖石上的张扬不同，这座庭院显得清冷了许多，院中只种着几株罕见的雪线青竹，风过之时，竹叶沙沙作响，平添了几分宁静。

　　 然而，此刻这份宁静早已被如潮的人声所淹没。

　　 庭院之外的空地上，早已挤满了前来观礼的宾客和陆家堡的弟子，甚至不少御剑山庄的弟子也按捺不住好奇，跟了过来。

　　 众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伸长了脖子，都想亲眼看一看，那位传说中的“紫府明珠”，究竟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卫枫林一行人在陆天成的引领下，穿过热情的人群，来到了庭院门前。

　　 陆天成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豪与不舍，对着身旁的司仪，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名经验丰富的司仪立刻心领神会。

　　 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将灵力灌注于声音之中，用一种悠扬而庄重的、独属于喜庆场合的语调，高声唱喏起来：

　　 “一拍房门一声请！”

　　 她的声音响亮，瞬间便压下了周围所有的喧嚣。

　　 “檐前喜鹊报佳音！”

　　 “鸿雁双飞长恩爱！”

　　 “鸳鸯成对永相亲！”

　　 四句吉祥话说完，旋即猛地一顿，将所有人的期待感都吊到了顶点，这才拖长了声音，高声喝道：

　　 “吉时已到，鸾凤和鸣！有请新娘——出阁——！”

　　 话音落下，庭院深处那扇紧闭的、雕刻着百鸟朝凤图的朱红木门，被两名侍女从内向外悄无声息地推开。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一个身着华美嫁衣、头戴凤冠、脸遮红盖头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跨过了那道门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最初的死寂之后，庭院之外，那早已按捺不住的人群，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瞬间彻底沸腾！

　　 “我的天……快看！出来了！”

　　 “这就是……‘紫府明珠’陆仙子吗？！”

　　 惊叹声、抽气声、议论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炸开！

　　 只见陆婉凝身着一袭由最顶级的火浣天蚕丝织就的凤凰嫁衣，嫁衣之上，用数万根纤细的金丝银线，绣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百鸟朝凤图。随着她的走动，那凤凰的尾羽上点缀着的、数百颗米粒大小的各色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流光溢彩，华贵到了极致！

　　 虽然红盖头遮住了她的容颜，但那婀娜有致的身段，那盈盈一握的纤腰，以及行走间那份仿佛经过最严格礼法教导的、无可挑剔的优雅仪态，足以让任何人相信，“紫府明珠”这四个字，绝非虚名。

　　 人群前排，几位来自其他宗门的年轻女弟子，目光死死地盯着新娘身上的嫁衣，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羡慕与震撼，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们看那嫁衣……那是……传说中‘一寸丝一寸金’的火浣天蚕丝吧？！我只在古籍上见过！据说水火不侵，更有安魂静心之效！”

　　 “何止是天蚕丝！你看那上面绣的凤凰……那尾羽上点缀的，是不是东海产的‘流光灵珠’？每一颗都价值百金！这……这整件嫁衣，怕是能抵得上一件三品法器了！”

　　 “这……这简直是把一座移动的宝库穿在了身上啊！能穿上这样的嫁衣出嫁，死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