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份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安定，卫枫林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又柔和了几分，准备与身边之人一同躬身，行下这最后也最重要的一拜。

　　 他率先躬身。

　　 动作间，那份温润沉静的“心安”与“郑重”，让他的每一个细节都显得格外虔诚。

　　 视线自然下垂，所有的注意力都沉浸在这场仪式的神圣感与对未来的期许之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纯净而美好。

　　 然而，就在他躬身低下头视野被遮蔽的一瞬间——

　　 他所不知的是，与他这份郑重圆满形成鲜明反差的，是那方红盖头之下，一颗正在无声泣血的心。

　　 ‘拜下去——’

　　 陆婉凝脑海中的号令清晰无比，可身体却像彻底失去了知觉。

　　 广袖之下，指甲早已深深陷进了掌心，那刺骨的痛，是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

　　 半息之后，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终于攫住了这具僵硬的躯壳，拉扯着它，极其迟缓地完成了那个下拜的动作。

　　 视野彻底被那片猩红吞噬的瞬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终于挣脱了最后的束缚，从眼角滑落。

　　 无声无息，却重如千钧。

　　 缓缓直起身，就在头部抬起的那一瞬，无人能察觉的红盖头之下，那双早已被绝望浸透的美眸，还是不受控制地，朝着天空的方向看了一眼。

　　 回应她的，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将所有光与希望都吞噬殆尽的猩红。

　　 也就在此刻，那云端之上，那艘静谧的紫色飞舟内。

　　 小几上那只古朴的玉壶，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清脆声响。

　　 一只修长的手伸出，好整以暇地拿起那只滚烫的玉壶，将沸腾的雪水注入早已温好的茶杯。

　　 随即，捻起一撮蜷缩如龙形的“云顶血芽”，缓缓地松开手指。

　　 茶杯之中，茶叶落入滚烫的水，一抹殷红如血的色泽在水中悄然晕开。

　　 而盖头之内，那滴滚烫的泪珠，也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而此时，卫枫林正缓缓直起身，脸上尽是礼成后的满足与安然。

　　 他缓缓抬起头，正欲将这份礼成后的圆满与安然尽收眼底。

　　 然而，就在他视线抬升，触及高天的一刹那，一缕天光毫无征兆地刺入了他的眼瞳深处。

　　 那突如其来的锐利光芒，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也让他那噙着笑意的嘴角，下意识地微微一僵。

　　 眯了眯眼，待适应了光线，这才看清，对面那道红色的身影，也已缓缓直起了身。

　　 仪态依旧完美，无可挑剔。

　　 就在此时，司仪那充满了圆满与喜悦的唱喏声，如同一声惊雷，响彻全场，为这场神圣的仪式，画上了最后的句点：

　　 “礼成——！”

　　 ……

　　 高空之上，那道白衣身影端起桌上那杯刚刚泡好的“血茶”，转身，走到了飞舟的护栏边。

　　 并没有急着品这杯“血茶”。

　　 只是低着头，看着下方那对刚刚完成仪式，即将在山呼海啸般的祝福声中接受加冕的璧人。

　　 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达到了顶点。

　　 “黑老，白老。”

　　 “可以准备了。”

　　 话音落下，在他身后那片幽深的阴影之中，两道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浮现。

　　 ……

　　 而此刻的高台之上，一场最后的仪式，正拉开序幕。

　　 就在“礼成”的话音落下之后，那名大司仪长老脸上的肃穆，终于化为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

　　 他上前一步，环视全场，声音不再如之前那般高亢，却带着一种足以让全场肃静的厚重：

　　 “天为乾，地为坤，三拜已定，名分乃成。”

　　 顿了顿，目光从新郎移至新娘，带着一种完成最终仪式的郑重：

　　 “然，阴阳未见，合礼未半。”

　　 “唯有四目相对，神魂交印，方为大道圆满！”

　　 说到此处，一名早已候在一旁的侍女，双手高高捧着一个覆盖着红绸的玉盘，缓步上前。

　　 司仪长老亲手掀开红绸，从中取出一杆通体由上等暖玉雕琢而成的喜秤。

　　 并未立刻递出，而是高高举起，向全场展示，如同在昭告一项神圣的契约：

　　 “以此秤，称心如意，定此良缘！”

　　 随即，才将喜秤郑重地递到卫枫林手中，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唱喏出那句最后的号令：

　　 “请新郎——执此秤！揭——龙凤巾——！”

　　 随着这声唱喏，台下那原本还有些许议论的数千宾客，瞬间噤声。

　　 无数人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连呼吸都放轻了，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期待，仿佛要穿透那方红盖头，一睹“紫府明珠”的真容。

　　 整个广场，陡然陷入了一种奇异而又被期待感所填满的安静之中。

　　 一道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汇聚到了那方小小的红盖头之上。

　　 好奇、惊艳、期待，种种情绪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将气氛推向了顶点。

　　 卫枫林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那杆温润的玉秤。

　　 他能感受到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而此刻他的内心，却异常的宁静。

　　 在全场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缓步上前，极其稳定地伸出了手中的玉秤。

　　 秤杆的顶端，轻柔地挑起了那方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红盖头一角。

　　 盖头，开始缓缓上移。

　　 一抹柔和的弧光，率先从红色的阴影中透出，那是被阳光勾勒出的一段线条完美的下颌轮廓。

　　 再往上，是那菱角分明、此刻正微微抿起，似乎在极力抑制着某种情绪的红唇。

　　 那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细腻的肌肤不见半分瑕疵，宛若一块未经雕琢的天然美玉。

　　 于是，视线便再也挪不开了。

　　 喜秤继续上移，随之而现的是那挺翘秀丽的琼鼻，和那如蝶翼般，正微微颤抖着的长长睫羽。

　　 终于，盖头被完全挑开。

　　 那双眼眸清澈动人，如同浸润在秋水里，毫无遮挡地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那一瞬间，脑海中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思绪，都消失了。

　　 周遭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的天地，只剩下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之前所有的得意，所有的满足，所有的算计与期待，都在这一眼中，化为了一片无法思考的空白。

　　 空白之后，某些被遗忘的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现。

　　 【昏暗的山洞，空气中弥漫着血与土的腥气。一张沾满污痕、苍白而倔强的脸，正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画面一闪。

　　 【山庄静室内，灯火摇曳。一碗汤药被一只素白的手，极其轻柔地，递到了唇边。睁开眼时，看到的，正是这双眼眸，里面盛满了不敢言说的担忧与感激。】

　　 画面再闪。

　　 【清晨的演武场，剑光如龙。收剑而立的瞬间，回廊的阴影下，那道总是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白色身影，轻轻地鼓掌。那双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光芒。】

　　 ……

　　 “原来……是她。”

　　 好似见到了很久未见的一位故人，卫枫林在心中，无声地呢喃出这三个字。

　　 记忆的洪流冲刷而来，眼前这张脸，与心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彻底合而为一，再无半分生疏。

　　 之前所有因“荣耀”和“掌控”而堆砌起来的得意，在这份失而复得的熟悉感面前，瞬间变得不值一提。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滚烫情绪，自心底最深处，毫无征兆地翻涌上来。

　　 分不清，这究竟是源于这具身体残存的执念，还是仅仅源于雄性对于绝美异性最本能的吸引。

　　 但，就是这样一股莫名的情绪，催生出了一股同样莫名的冲动……

　　 想要将眼前这个女人，护在身后，为她挡下此生所有风雨。

　　 也就在此刻，那因司仪“礼成”而起的最后一丝钟声余韵，也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之前还隐约可闻的宾客呼吸、远处鼓乐……所有的声响，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数千宾客，无论男女老少，都如同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呼——”

　　 不知是谁第一个从失神中惊醒，发出了一声颤抖的长吁。

　　 这声轻叹，仿佛一道无声的命令，瞬间点燃了全场被压抑许久的惊艳。

　　 压抑许久的惊叹与议论，如山洪决堤，轰然爆发！

　　 “早就听闻陆家有女，艳冠紫府，被誉为‘紫府明珠’，今日得见，方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一名见多识广的宾客，对着身旁的友人发出一声由衷的慨叹。

　　 “哦？”

　　 友人奇道。

　　 那人摇头一笑，目光中满是惊艳，继续道：

　　 “——是传闻太过保守，远未能形容其风姿的万一！”

　　 此言一出，周围不少宾客都深以为然地点头，望向高台的目光中，充满了赞叹与信服。

　　 而那些地位更高、心思更深的中年宗主们，眼神则要复杂得多。

　　 他们看着高台之上，那个被万众瞩目的卫枫林，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此子的气运……当真是逆天了。得此绝世佳人，又有城主府青睐，还有御剑山庄做后盾，啧啧啧……”

　　 话未说完，但那份混杂着羡慕、嫉妒与忌惮的意味，已是不言而喻。

　　 女眷席位上，则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一位平日里颇为自傲的世家小姐，轻轻拉了拉身旁闺中密友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苦涩：

　　 “妹妹，你快掐我一下……我以前总觉得，那些话本里写的‘仙人之姿’、‘倾国倾城’都是文人墨客夸大其词，可今天……”

　　 她的密友闻言，只是幽幽一叹，目光复杂地看着台上的陆婉凝，轻声道：

　　 “姐姐，何止是你我。你看在座的哪位仙子，此刻不是黯然失色？以前，我们总觉得自己也算是一方人杰，今日方知，不过是井底之蛙，未见天地之大罢了。这‘紫府明珠’，受之无愧。卫家大公子，也确实是……好福气。”

　　 这番话语，道出了在场所有天之骄女的心声。

　　 她们的眼神中，有惊艳，有羡慕，有难以言喻的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极致之美发自内心的折服。

　　 然而，在这片哗然声中，却有一个角落格外安静。

　　 林晚晴坐在那里，与周围所有人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

　　 茶杯与桌面轻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一向清冷的眸子里，最后一丝光芒也悄然熄灭，化作两潭死水般的空洞。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那张脸，但此刻，所有的挣扎、不甘与期待，都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被彻底粉碎。

　　 再也生不出半分波澜。

　　 台下那滔天的哗然与议论，终于将卫枫林飘散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眼前这具身体里。

　　 如此近的距离。

　　 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那长长睫羽上，因阳光而折射出的点点碎光。

　　 鼻尖萦绕着的，是一股混杂了女儿家体香与嫁衣上令人心猿意马的淡淡芬芳。

　　 只感觉大脑前所未有地有些宕机。

　　 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干涩。

　　 最终，用几不可闻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试探着唤出了她的名字：

　　 “……婉……婉凝？”

　　 听到这个呼唤，对面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迅速地黯淡了一下。

　　 但随即，便被一种更加温柔、几乎能将人溺毙的笑意所取代。

　　 她抬起眼帘，长睫如蝶翼般眨了眨，脸上绽出一抹温婉的笑容，语气柔和得无可挑剔，轻声“嗯”了一下：

　　 “嗯，夫君。”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温润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心跳骤然失序，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在这片空白之下，那句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连自己都觉得无比笨拙：

　　 “站了……这么久……累不累？”

　　 对面，那张完美的脸上，笑容依旧。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不累的。这是我们的大喜之日，婉凝……很欢喜。”

　　 看着她那“发自内心”的完美笑容，听着那句“很欢喜”的温柔回应，之前那点因笨拙而生的尴尬，瞬间被一股更加强烈、滚烫的情绪所冲散。

　　 内心那份保护欲和责任感，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

　　 卫枫林迎上她的目光，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一字一句地说道：

　　 “嗯，我知道。”

　　 陆婉凝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回应。

　　 卫枫林看着她那一瞬间的错愕，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眼神中却充满了安抚人心的自信。

　　 他压低了声音，语调里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宠溺与神秘：

　　 “……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

　　 高空之上，那艘静谧的紫色飞舟内。

　　 白色身影看着下方那对璧人间温情脉脉的互动结束，婚礼已至终章，整个庆典的气运值，已被催化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他缓缓放下手中那杯早已饮尽的“血茶”，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冷笑。

　　 身后，那如同鬼魅般的黑白二老，气息已然开始无声地流转。

　　 万事俱备，只待眼前的白衣身影一声令下，便可为这场盛大的庆典，奏响这最后的一曲。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达指令的瞬间，目光却不经意捕捉到了下方那个的红色身影的一个异常动作。

　　 那准备下达指令的动作，便极其自然地停了下来。

　　 他重新慵懒地倚回护栏，脸上露出几分发现新玩具般的兴致，玩味地低语了一句：

　　 “哦？”

　　 ……

　　 高台之上，司仪长老看到新人间的“情话”结束，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他上前一步，转向全场，朗声为这场盛大的仪式，送上最后的祝福：

　　 “愿你二人，自此琴瑟和鸣，鸾凤和谐；道途共济，白首同心！”

　　 “良辰已至，勿误佳期！”

　　 说完，他提足一口气，准备高声唱喏，将气氛推向顶点，送新人入后殿——

　　 “鸣乐！送新人——”

　　 就在司仪“人”字即将出口，那更加恢弘的乐声即将奏响的一瞬间！

　　 一道声音清朗而坚定，虽然没有灵力的灌注，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钟鼓之乐，响彻全场：

　　 “长老，请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