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婚礼惊变(四)
舟首之上,凌霄静静俯瞰着下方因他一言而起的骚动,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
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也愈加深沉,眼底深处更是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满意。
旋即,凌霄的声音再度响起,音调平稳而清晰,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广场上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众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她选择卫公子,缔结良缘,”
“凌某虽心中有憾,却也真心为她高兴,尊重她的决定。”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他站在虚空之中,宛如一位大度的君子,正在为昔日心上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广场上,一些年轻的女弟子若有所思地望向天空,眼中升起了几分微妙的波动,似是被这份看似深情的告白所触动。
然而,就在许多人被凌霄这番“君子风度”所感化时,高台之上的卫枫林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演技不错……”
他心中冷笑一声,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凌霄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
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摸爬滚打的网文作者,他见过太多“渣男语录”和“绿茶话术”。
眼前这套“我虽然痛苦,但我祝福你们”的经典剧本,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但是”前奏。
一看就知道,真正的刀子还在后面。
“看来……还真是一场老掉牙的情敌寻仇戏码。”卫枫林暗自摇头,“想必接下来要开始控诉我的‘罪状’了?”
然而,当他的思绪继续深入时,一个巨大的疑问如乌云般笼罩在心头。
“可是,如果这真的只是单纯的情敌矛盾,那钟岳的行为又该如何解释?”
他想起了之前那份贵重的《山河图》,不禁眉头紧皱。
这个矛盾点始终让他无法释怀。
难道真的是城主府内部分裂?父亲想要拉拢自己,儿子却因为儿女私情不惜与父亲唱反调?
这假设虽然合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想到这里,他再也无法将注意力放在凌霄身上,目光猛地投向主桌之上那个从始至终都气定神闲的身影——钟岳!
他迫切地想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寻找到能够印证自己猜测的线索。
哪怕是一丝的错愕,一丝阻止的焦急,又或是计划被打乱的无奈?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钟岳那张如石碑般的脸上,没有任何想要阻止的神色。
那个老者甚至还极其悠闲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轻抿一口,神情淡然。
那份姿态,那种从容,仿佛眼前这场由凌霄主导的大戏,不过是一出精彩的婚礼助兴节目。
钟岳的这份气定神闲,瞬间让卫枫林否定了“父子矛盾”的假设。
但同时,却让另一个更加离谱的可能性浮现在脑海——
难倒钟岳的送礼与凌霄的找茬,这两件看似南辕北辙的举动,在城主府的角度来看,并不冲突?
这个认知如醍醐灌顶一般,瞬间扩宽了卫枫林的思绪。
两件看似水火不容的事情,其背后的目的,很可能是完全统一的。
只是,这个统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设计出如此矛盾的手段?
卫枫林想不明白,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自己很可能已经陷入了一场精心布置的惊天杀局!
而天空之上,作为这场杀局的“主角”,凌霄那饱含深情的表演仍在继续。
“只盼她觅得良人,此生顺遂安康。因此……”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所有的温和与感慨都在这一刻悄然消散,如潮水般退去。
全场的空气,仿佛都在他这短暂的停顿中被抽离一空。
之前还沉浸在“旧情难忘”的八卦与感动中的宾客们,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
他们本能地感觉到,某种爆炸性的东西即将揭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就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凌霄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最后一点温和笑意也彻底消失。
他缓缓抬眼,原本环视全场的目光骤然收束,径直投向高台,精准地落在了卫枫林的身上。
那眼神冰冷而锐利,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审视意味!
“——今日之前,凌某从未想过干涉分毫!”
说着,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声音也随之拔高,变得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击碎了广场上空的凝滞气氛!
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步,却仿佛踏在了整座登云台的脉搏之上!
一股不再有任何收敛与伪装的磅礴气势,从他体内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高台之上,那九龙香炉中原本如温顺游龙般盘旋流淌的淡金色云雾,被这股气势猛地一冲,竟被硬生生压得向下一沉,旋即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四散溃败!
馥郁的香气,瞬间被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所取代!
无数宾客脸色煞白,只觉得胸口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有人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襟,冷汗涔涔而下。
“但!”
“若这份姻缘,并非两情相悦,而是另有隐情!”
“若这份结合,并非天作之合,而是以龌龊不堪的手段……”
他的声音愈发森寒,缓缓抬起手,食指隔空遥指高台上的卫枫林。
那姿态庄严肃穆,如同高高在上的天神正在宣判罪人的命运,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的几个字:
“……胁迫而成!”
“那凌某,便断无袖手旁观之理!”
广场之上,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指控震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天空那道白衣身影。
有人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凌霄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广场,如同统帅检阅着自己一手缔造的辉煌战果。
那一张张呆滞、惊骇、不敢置信的脸,在他眼中汇成了一幅令他无比满意的绝妙画卷。
如果说,之前的“情谊匪浅”,点燃的还只是宾客们心中“情敌争风”的八卦之火,那么此刻,“龌龊手段”、“胁迫而成”这八个字,则彻底否定了一个人的根本品格!
这不再是什么风月趣闻,这是一场针对御剑山庄未来继承人的公开审判!
恐惧如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之前还因为“惊天大瓜”而激动兴奋的宾客们,此刻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尽数褪去!
他们眼中的兴奋与好奇,尽数化为了被卷入恐怖漩涡的纯粹恐惧!
那几位之前还在高谈阔论的宾客,此刻更是如鹌鹑般缩起了脖子。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死死盯着面前的酒杯,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被这滔天的争斗波及。
整个广场仿佛变成了一片死域,只有心跳声如雷鸣般响彻在每个人的耳畔。
御剑山庄核心弟子的席位上,项庞云刚刚端起酒杯,正准备将杯中那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来浇灭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
可当听到“胁迫”二字之时,他的脑子轰然一震。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刚入口的烈酒瞬间呛入喉管,引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一边咳得满脸通红,一边死死地盯着天空,那双虎目之中燃烧着的是不加掩饰的暴怒。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砰!”
主桌之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终于炸响!
“放肆!”
卫正清猛地一拍桌案,那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桌面竟被他这含怒一击震出数道肉眼可见的深刻裂痕!
玉屑纷飞,茶水四溅。
他霍然起身,那张因常年苦修而略显清瘦的脸上,此刻早已血色尽褪,唯有双目因极致的愤怒而赤红如血!
须发无风自动,一股强大的灵力威压再也无法抑制,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从他体内冲天而起!
他怒视着舟首之上那道云淡风轻的白衣身影,声音如雷霆炸响,充满了被触及逆鳞的滔天怒火:
“简直是血口喷人!凌霄!你身为城主府少主,竟敢在我御剑山庄的婚礼上,对我儿进行如此恶毒的污蔑!”
卫正清的声音蕴含着滔天的愤怒,在整个登云台广场的上空回荡不绝,将那些窃窃私语声瞬间压下。
空气都因为这股怒意而颤栗。
“我儿枫林品行如何,在座诸位有目共睹!”他的声音愈发高昂,“他自幼在山庄长大,尊师重道,友爱同门,何曾有过半分行差踏错之处?!”
他伸手指着天空,手背青筋虬结,整条手臂都因为过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那指尖甚至有丝丝灵力溢出,在空中留下淡淡的痕迹。
“你凭什么?!就凭你这几句无凭无据的猜测,就要当着全天下的面,毁他清誉,污他名节?!”
这番暴怒的质问,让场间不少御剑山庄的弟子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中燃起了同仇敌忾的火焰。
然而,面对这股强大的威压,舟首之上的凌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凝重,反而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手,虚虚向下一压。
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规则。
那股冲天而起的狂暴灵压,在接触到他掌心下方寸许之地时,竟如百川入海,被一股更为宏大的力量悄然化解,未能掀起半点波澜。
“呵呵,卫长老稍安勿躁。”
凌霄的语气平静依旧,甚至还带着一丝对长辈的客气。
“凌某从未说过这是污蔑。”他微微一笑,“事实上,我也衷心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
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越过了卫正清。
那眼神里带着刻意流露的痛惜与不忍,最终落在了高台之下,那个始终沉默垂首的红色身影上。
“毕竟,若真如我所担心的那样,今日最痛苦的,不是被毁了清誉的卫公子,也不是被扰了兴致的在座各位……”
凌霄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极其柔和,仿佛怕惊扰了世间最脆弱的珍宝,眼中甚至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而是那个,从始至终,被迫承受着一切的,无辜女子。”
凌霄这番话落下,广场上的咳嗽声、窃窃私语声、脚步挪动声全部消失,连微风拂过衣袍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高台上的陆婉凝,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这位被“拯救”的女子给出回应。
一息。
两息。
三息。
那道红色身影依旧低着头,纹丝不动。
人群中开始有了细微的骚动。最先打破这沉默的,是一位年轻女修。
她原本满眼同情地看着陆婉凝,此刻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婉凝姐姐怎么不说话?”
声音很小,却在死寂的广场上格外清晰。这句话瞬间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
“是啊……如果说凌霄少主说的是真的,按理说她应该很感激才对。”
“可你们看她的样子……怎么一直沉默不语?连头都不抬一下?”
这些议论声开始在人群中蔓延,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摸着胡须,眉头越皱越深。
作为修行多年的老江湖,他见过太多的恩怨情仇,此刻心中升起了深深的疑窦:
“而且……如果凌少主所说之事纯属编造了,她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为卫公子辩护?”
“就是这个理!”旁边一位穿着华贵的中年妇人立刻接话,声音带着明显的激动,“哪个女子的夫君被人这么冤枉,能忍得住不开口为他澄清?”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同一个问题——陆婉凝的沉默本身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天空之上,凌霄感受着下方那股汹涌的情绪潮水,内心深处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快意。
不再理会卫正清那张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他转身从舟首踱步,缓缓行至船舷边缘。
每一步都踏得极为从容,白衣在高空中无风自动,衣袂飘飘。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悄无声息间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心神。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凌霄立于飞舟最前端,垂眸俯视,目光穿透虚空,带着刻意流露的悲悯,将下方那道红色身影完全笼罩。
“卫大长老。”
凌霄的声音再度响起,语调平缓温和。
“舐犊情深,人之常情。为人父者,自然要为子辈辩护,凌某深表理解。”
这句话说得极其诚恳,甚至还带着一丝对长辈的敬意。广场上不少人都暗暗点头,觉得凌霄确实展现了应有的风度。
然而下一秒,他的神色猛然一变。
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痛心疾首的神色,声音也骤然变得锋利起来——
“但是——”
凌霄向前跨出一步,身形在半空中微微前倾,那双眼眸死死锁定着下方的卫正清,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质疑:
“在你竭力维护卫家声誉的时候,你可曾考虑过婉凝的感受?”
卫正清的脸色更加难看,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凌霄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可曾设身处地想过,她内心承受的煎熬与痛苦?”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从卫正清身上移开,转而投向高台上那道红色身影。眼中的愤慨逐渐转为痛惜,仿佛在看一个饱受折磨的无辜女子。
人群中开始出现窃窃私语声。不少女性宾客脸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男性宾客们则皱起了眉头。
高台之上,陆天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双拳紧握,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而就在这时,凌霄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锋芒:
“卫大长老,你难道就不好奇——”
“——若我凌霄所言,真是污蔑,为何你这‘心甘情愿’的儿媳,此刻,连一句为她夫君的辩护,都不肯说出口?!”
这句诛心之问,精准地击中了整个事件最致命的矛盾点——新娘的沉默。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高台之上那道红色的身影,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连串疑问:
为什么卫正清越是激烈反驳,陆婉凝就越是沉默?
为什么有人为她出头,她却连感激的表情都没有?
为什么她始终不敢抬头,不敢为自己的清白发声?
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让人不敢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