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真情
庄主为什么还不出手?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涌动,几乎要冲破喉咙喊出来。
请庄主出手!请庄主救救大师兄!
可话到嘴边,只需要他张开嘴,便能喷薄而出。
可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来,瞬间浇灭了所有冲动。
不能……
绝对不能……
秦利的喉咙剧烈滚动,那声呼喊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双拳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顺着神经传遍全身,可这点痛楚在此刻的恐惧面前,微不足道。
此刻开口,就是在逼迫庄主。
就是在当众质问庄主——为何见死不救?
就是在数千宾客面前,当着四象盟诸位大佬的面,质问卫正元——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大师兄被羞辱?
这——是在挑战庄主的权威!
之后的清算……
秦利不敢再想下去。
余光中,他看到项庞云。
那位平日里最豪迈直率的师兄,此刻握着剑柄的手正在剧烈颤抖,那只按在剑柄上的大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这个动作上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然而,那原本死死扣住剑柄的五指,却正在一根根缓慢而无力地松开。
另一侧,林晚晴面无血色,贝齿在下唇上咬出一道深紫色的淤痕,却始终紧闭双唇,没能发出哪怕一声呜咽。
好像某种默契一般,下一刻,三人的目光突兀地在空中短暂交汇。仅仅一瞬,便迅速分开,随后各自垂下眼帘,将心头那团汹涌的情绪死死压制在心底。
没有人敢动,也没有人敢开口。
秦利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了主宾席,再次落在那个端坐如山的身影上。
他其实早就懂了。
庄主不出手,可不仅仅是因为忌惮那两尊凌空而立的元婴大能。
此刻,无论谁若敢出头请求庄主出手,一旦开了口,不仅救不了高台上的人,恐怕连自己这辈子的前程、乃至性命,都要一并填进去。
他死死咬着牙关,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强行压下那股躁动:
不能喊。
绝对……不能喊。
秦利眼神呆滞地坐在那里,拳头慢慢松开,掌心里全是汗水。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每一下都像是在撞击着什么,撞得生疼,却撞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那股冲动,终于慢慢平息下去。
沉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胸口。
天空中,白老那句“这份罪过,以你这父子二人的性命,怕是……赔不起啊”还在空气中震荡,而高台之上,那个被无数目光聚焦的身影,右膝正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
这痛感在双元婴威压的笼罩下被无限放大,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骨头里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让痛楚顺着神经一路蔓延到全身。
鲜血顺着腿往下流,浸透了红色的喜袍,然后继续往下,流进靴子里。那种湿滑、粘稠、冰冷的感觉,让卫枫林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咬紧牙关,左腿死死支撑着身体,不敢让右膝触地,可即便如此,那痛楚依然清晰得让人发疯。
这种真实的痛楚,彻底粉碎了他之前作为“高维玩家”的优越感。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不是游戏。
这也不是只要动动嘴皮子、耍耍小聪明就能通关的副本。
这是会流血,会死人的……
真实世界!
而在这种真实世界里,所谓的“道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卫枫林抬起头,目光穿过被冷汗模糊的视线,死死盯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白衣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与愤怒。
自己刚才费尽心机,用逻辑和言语织就的网,逼得对方哑口无言,甚至一度扭转了舆论。可对方呢?
凌霄甚至懒得再编织一个新的谎言来圆场。
讲道理讲不过,就直接掀桌子;逻辑上输了,就直接在物理上消灭你。
这就是上位者的傲慢,也是这修仙界最赤裸的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可自己还天真地以为可以用规则束缚对方,殊不知在对方眼里,规则不过是自己用来约束弱者的工具,一旦这工具不顺手了,随时可以一把捏碎。
现在想想,自己这气运之子当得也真够憋屈的,明明那么漂亮的反击,结果……
身体还在剧烈颤抖,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这种无力感带来的恐惧,亦或者两者兼有。
此刻,卫枫林感觉到在双元婴威压的笼罩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每一次吸气都要用尽全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压抑的喘息。
那种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他的意识都有些模糊。
但即便如此,卫枫林的卫枫林的思绪却未停止。
很明显,眼下这局面,卫正元这庄主应该站出来主持局面,虽然即便他出手,估计也于事无补。
更何况,卫枫林也找不到任何卫正元出手的理由。
且不说卫天齐和自己本就是竞争关系,单看天空中这两位武力值拉满的老者,卫正元即便出手,也未必能赢。为了一个可能已经“犯错”且得罪了城主府的弟子,去赌上整个宗门的前途,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
凌霄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直接动武,必然是有恃无恐。卫正元如果现在出手,就等于把整个御剑山庄都拖下水。
作为一个合格的庄主,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弃车保帅。
哪怕这颗“车”,是他的亲侄子。
路被堵死了,道理讲不通了,靠山也指望不上了。
可怎么也得想办法活下去不是?
卫枫林死死咬着牙,在这绝望的死局中,将最后的希望投向了那个一直存在于脑海中的界面。
那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能是系统了……
统子老哥,此刻得你机械降神了吧?不然小爷我今天估计真的得交代在这里了。
就在卫枫林咬紧牙关,准备去触碰脑海中那个冰冷界面的一刹那——
“凌霄少主!两位前辈!弟子石浩,有话要说!”
一声带着颤音却拼尽全力的嘶吼,突兀地从内门弟子席的角落里炸响,生生地打断了卫枫林的求助。
卫枫林猛地一怔,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瘦削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石浩!
那个平日里总是跟在他身后,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小师弟。
此刻,在那股连金丹长老都无法承受的恐怖威压下,他那张年轻的脸庞早已煞白如纸,双腿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但他却死死地咬着牙,没有退缩半步。
“起!”
一声暴喝。
下一瞬,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道微弱却倔强的剑光,自他足下亮起!
无数道目光不可置信地投向那道御剑而起的身影,在这双元婴威压笼罩之下,这个不过筑基期的小小弟子,竟然强行催动灵力,御剑而起!
“什么?!”
“那是……石浩?!”
“疯了!他疯了!”
“在双元婴威压下强行御剑,这是找死啊!”
宾客席间,无数道目光带着极度的震惊与骇然,齐刷刷地投向了那道摇摇晃晃升起的身影。
然而,境界的鸿沟终究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石浩刚刚离地不过数尺,那柄平日里如臂使指的飞剑,此刻却像是承载了万钧重负,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笔直的剑光,在这恐怖的威压下变得扭曲、黯淡,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噗!”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石浩口中喷出。
但石浩却没有停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高台,盯着那道被鲜血染红的红色身影,眼中的光芒疯狂而执着。
额角的青筋根根暴起,甚至连眼角、鼻孔、耳孔,都开始渗出一丝丝殷红的血线。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在鲜血的浸染下,显得狰狞而悲壮。
飞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摇摇晃晃地,再次拔高了一寸,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令人揪心的轨迹。
每一次晃动,都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坠落。但他就是死死咬着牙,拖着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在那几乎凝固的空气中,硬生生地凿开一条路,一寸一寸地向着高台挪去。
真传弟子席上,秦利双目圆睁,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僵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
终于,飞剑越过了高台的边缘。
“嘭!”
灵力彻底耗尽。
飞剑失去了光泽,石浩整个人从半空中重重地摔落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坚硬的白玉地面上。
他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用双手死死地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鲜血混合着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身下的白玉地面上溅开几朵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花。
全场鸦雀无声。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元婴大能,还是下方数千名宾客,此刻都被这震撼人心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只是一个筑基期的小弟子啊……
他究竟是凭着什么样的意志,才能做到这一步?
高台之上。
卫枫林彻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跪在自己面前、七窍流血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石浩缓缓地抬起了头。
几道刺目的血线划过他的脸颊,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可那双眼睛,透过血污,依旧亮得惊人。
他看着卫枫林,目光坚定而执着。
卫枫林的心脏猛地一抽。
下意识地,他想要迈步上前,去搀扶这个为了自己拼上性命的师弟。
可身体刚一动,右膝处那钻心的剧痛便如潮水般袭来,让他脸色瞬间惨白,身形不由自主地一晃,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然而,还没等他再次强撑着发力,石浩却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左手,轻轻一摆。
那意思很明确:别过来。
石浩的左手缓缓放下,重新撑回地面。他咬紧牙关,左手死死握住剑柄,借着这把剑的支撑,强行让自己的膝盖离开了地面。
身体在剧烈颤抖,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七窍中渗出的鲜血还在往下滴,顺着脸颊滑落,在衣襟上留下斑驳的血痕。
可他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卫枫林,那双眼睛透过血污,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就这样,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点点地向上挺起。
卫枫林看着这一幕,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右膝的剧痛还在持续,可此刻他却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石浩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夹杂着的血腥味,反而让他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脑海中,刚才发生的一切,正一遍遍地在他眼前重演。
当那个白衣人从天而降,站在飞舟上指着大师兄的鼻子骂他卑鄙无耻、胁迫逼婚的时候,石浩的第一反应不是怀疑。
是愤怒。
他当时就想冲上去,想告诉所有人,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大师兄救过他的命,教他修行,为他担保入门,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前途换他一个机会。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胁迫一个弱女子?
可当那枚神剑令被拿出来,当那个狐族妖女开始哭泣的时候,石浩慌了。
他不是信了那些话。
他是怕别人信了。
他看着周围那些宾客的表情,看着他们眼中一点点浮现的怀疑和鄙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想喊,想站出来告诉所有人,大师兄绝不是那样的人!
好在,大师兄自己反击了。
就在刚才,大师兄站在高台中央,用几句话就把那个不可一世的凌霄少主问得哑口无言。那一刻,躲在人群里的石浩,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他看着高台上那个从容不迫的身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就知道!
大师兄是最清白的!他是最厉害的!
我们赢了!
可紧接着,那道乌光就射了下来。
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也没有任何辩驳的机会。
石浩懵了。
他不明白。
明明大师兄已经把谎言戳穿了,明明真相已经大白了,为什么还要挨打?为什么讲赢了道理的人,反而是流血的那个?
这不对。
这世道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站出来,他想反抗!可随着那个白袍老头出现,那股恐怖的威压笼罩整个广场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想冲上去,想喊出来,可那股威压却像一座大山,压得他连抬手都做不到。
他看向真传弟子席上的那些师兄师姐,看着秦师兄握紧的拳头,看着项师兄暴起的青筋,看着他们眼中同样燃烧的怒火——
可他们都不敢动。
为什么?
石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主宾席,落在那个端坐如山的身影上。
也许,是被吓住了吧。
那股威压太恐怖了,连他这个筑基期的小弟子都觉得喘不过气来,那些师兄师姐们承受的压力只会更大。
也许,大家只是暂时被震慑住了。
可是……
庄主为什么也不动?
石浩盯着主宾席上那个一直在整理衣袖的身影,心中涌起一个念头。
也许,庄主是碍于身份,不方便直接出手。毕竟那是两位元婴大能,庄主要顾全大局。
也许,庄主也以为大师兄只是在逞口舌之能,以为大师兄只是在狡辩,所以才会选择沉默。
不对。
不是这样的。
大师兄不是在狡辩,大师兄是在讲道理!大师兄已经把真相说清楚了,已经把那些谎言都戳穿了!
现在需要的,不是更多的道理,而是有人站出来!
把大家从这种恐惧中拉出来!
让大家重新回到讲道理这条路上!
只要有人站出来——
只要有人把真相再说一遍——
只要有人去求庄主——
庄主一定会明白的!
庄主是御剑山庄最厉害的人,庄主一定不会看着自己的弟子被人欺负的。庄主一定会出来主持公道的!
对。
一定是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