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出手
石浩缓缓转过身,抬起那张布满血污的脸,目光越过虚空,直直地迎向了天空之上那道高高在上的白色身影。
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可他硬生生咽了下去,继续开口:
“你们口中的那个卑鄙小人……绝不是我认识的大师兄!”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再次聚焦到高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我认识的大师兄……虽然严厉,却比谁都护短!当年我练功走火入魔,是他……是他守了我整整三天三夜,耗费修为替我梳理经脉!”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眼眶泛红,血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
“这样一个把别人的命都看得比自己都重的人……怎么可能去胁迫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背叛宗门?!”
他猛地转头,目光扫过台下那些神色复杂的同门弟子,声音悲愤:
“我不信!在此的所有师兄弟们……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你们信吗?!”
这一问,振聋发聩,台下那些年轻的弟子们,一个个握紧了拳头。
“不信!大师兄绝不是那样的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汇成一股压抑许久的情感洪流。
“对!大师兄不可能做那种事!”
卫枫林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即便身受重伤也要为自己辩护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热,胸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他没想到,这个自己刚穿越过来时遇到的最大麻烦,竟然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刻,敢与这般直白地挺身而出。
目光落在石浩脸上,看着那从七窍中不断渗出的鲜血,看着那张被血污覆盖却依然坚定的脸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在双元婴威压的笼罩下,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小弟子,要强行催动灵力飞上高台,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需要下多大的决心?
可石浩还是来了。
即使七窍流血,即使身体摇摇欲坠,即使随时都可能倒下,他还是来了。
石浩的声音没有停下,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翻涌的气血强行压下,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静:
“还有……那枚神剑令!”
他抬手指向主宾席,指向那枚静静躺在桌案上的令牌。
“大家都知道,那是大师兄的身家性命!大师兄平日里行事何等沉稳?何等睿智?”
“正如大师兄自己所说……他又不傻!他怎么可能蠢到把关乎宗门安危、关乎自己性命的东西,随手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妖女?!”
“这根本就不合常理!这分明……分明就是有人设局,以此来栽赃陷害!这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傻子在糊弄!”
这番话一出,广场上的气氛彻底变了。
先前那股被黑白二老恐怖威压所笼罩的窒息感,竟被这尖锐的话语撕开了一道口子。众人的注意力从对力量的恐惧,迅速转移到了片刻之前的逻辑漏洞之上。
半空之中,一直漠然俯视的黑老,那双浑浊的眼皮猛地一跳。原本半眯着的眼睛,在这一刻缓缓睁开,浑浊的瞳孔中闪过一道冰冷的精光。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那微微收紧的嘴角,却透出一股森然的寒意。
石浩再次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然后猛地转头,看向主宾席的方向。
“庄主!!”
“若是今日……任由大师兄蒙冤受辱,任由外人随意践踏我宗门真传……那往后,这紫府城中,还有谁会把御剑山庄放在眼里?!”
话音落下,石浩的身体猛地一晃,那股支撑着他的意气似乎已到了极限。
但他咬着牙,双手死死扣住剑柄,借着长剑的支撑,“嘭”的一声闷响,顺势单膝重重跪地!
“弟子石浩,愿以性命担保大师兄清白!恳请庄主……明察秋毫!主持公道!!”
石浩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主宾席,都聚焦在了那个端坐的身影上。
卫正元的脸色,在这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终于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的手指此刻却突然停了下来。
目光缓缓从高台上移开,扫过广场上那些投来的目光,然后重新落回高台上,落在石浩身上。
广场上,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目光灼灼地望着卫正元,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端坐在主位上的身影给出他的答案。
“聒噪!”
一声冰冷的低喝,从半空中骤然传来。
话音未落,黑老已然出手。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蓄势,他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食指轻轻一弹。一道乌光便从他枯瘦的指尖激射而出,带着令人心悸的尖啸声,直奔高台上那个单膝跪地的身影!
快!
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快到连空气都来不及震动!
那道乌光拖着一条细长的黑色尾痕,眨眼间便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直直刺向石浩的面门!
“石浩!”
卫正清瞳孔猛缩,想要出手拦截,可他的身体刚一动,那道乌光便已经越过了他的身侧,带起一阵刺骨的寒风。
来不及了!
高台上,石浩猛然回头,视野瞬间被那抹凄厉的乌光填满。在那股恐怖的死亡威压下,瞳孔猛然收缩到极致。
那道乌光在他的视野中急速放大,带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想躲,想动,可他的身体早已在强行御剑的代价下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
完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石浩便已经闭上了眼睛。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是那道乌光撕裂空气的尖锐嘶鸣。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穿透了他的眉心,那种即将被彻底抹除存在的恐惧,让他感觉死亡从未离自己如此之近。
然而——
就在那道乌光即将贯穿石浩面门的刹那,一道土黄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从侧方掠来。
“轰——!”
两股力量在空中猛然碰撞,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然后,那道足以洞穿金石的乌光,在撞上这层土黄色光芒的瞬间,竟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被那股厚重的力量生生吞噬,消弭于无形。
死里逃生!
高台之上,石浩怔怔地看着面前消散的光芒,那股支撑着他站立的最后一口意气,在死亡的恐惧消退后,瞬间崩塌。
此前强行御剑对抗威压所造成的内伤,此刻如潮水般反噬而来;而方才那被元婴大能杀机锁定的极致惊悚,更是彻底抽干了他残存的精神。
他的瞳孔涣散,在那根紧绷的弦断裂的瞬间,身体再也无法负荷这如山的重压。
“扑通。”
石浩身形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侧倒在地,瞬间陷入了昏迷,只有鼻翼间还残留着微弱的起伏。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的一瞬,他脑海中还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庄主,终于出手了。
“石浩!”
卫正清回过神来,急忙俯身探查,指尖触及少年微弱的脉搏,脸色不由得一沉。
他猛地抬眼,看向主宾席。
主宾席上,卫正元并未多言,只是目光微转,向身侧一名负责戒律的山庄长老微微颔首。
那名长老心领神会,身形一闪掠上高台,带着几名弟子动作利落地将昏迷的石浩抬起,迅速向高台后方送去救治。
随着石浩被带离,广场上那短暂的沉寂被打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那道土黄色光芒的来处。
主宾席上,卫正元正缓缓收回右手。
他依然端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姿态从容。
只是那只刚刚出手的右手,此刻正不紧不慢地落回扶手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椅背,仿佛刚才那一击,不过是随手拂去了一粒落在衣襟上的尘埃。
“前辈,此乃我御剑山庄。”
卫正元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管教弟子,是我分内之事,就不劳前辈代劳了。”
话音落下,卫正元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半空中那道黑袍身影。
半空中,黑老那双浑浊的老眼微微一眯,目光落在卫正元身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凝重。
他枯瘦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无声地摩挲着,浑身气息未起,却有一股莫名的压抑氛围在周围悄然蔓延。
沉默。
短暂的沉默。
整个广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连风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黑老没有立即回应,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卫正元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然后缓缓移开,落在了身旁的白老身上。
白老身体也瞬间一僵,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掩饰不住的惊诧。
下一刻,黑老的嘴角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哼,便重新闭上了眼睛,恢复了之前那副漠然俯视的姿态。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半空中那股原本肆无忌惮的威压,在这一刻,竟悄然收敛了几分。
宾客席间,几位眼力高绝的宗主猛地僵住了身形,端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久久未动。
“刚才那一击……”
一名身着青衫的中年儒生缓缓放下酒杯,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
“卫正清大长老倾尽全力,尚且勉强能接住一击……可卫庄主他,甚至连衣袖都未曾鼓荡半分。”
“不止如此。”
坐在他对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死死盯着主宾席上那个端坐的身影,眼底深处涌动着难以掩饰的骇然:
“虽然那黑袍尊者只是随手一弹,并未动用真格,但这其中的力道,也不是寻常金丹修士能接得下的。可卫正元……却接得如此风轻云淡,甚至连一丝烟火气都没带。”
“即便看不出深浅,但他这身修为,绝对已远超大长老卫正清,怕是已经……”
那个“婴”字,他在舌尖滚了一圈,终究没敢说出口,但周围几人面面相觑,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悚。
另一位宗主更是面色惨白,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声音干涩无比:
“诸位,这紫府城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世人皆知,紫府城内唯有城主凌大人一人,是确凿无疑的元婴大能,那是镇压一方的气运。”
“可今日……先是那凭空冒出来的黑白二老,如今又是这位一直韬光养晦的卫庄主……”
他环视四周,语气中透着一股对未知局势的深深恐惧:
“什么时候……这传说中的元婴大能,竟变得如此……层出不穷了?”
与此同时,广场上无数御剑山庄的弟子紧握双拳,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压抑了这么久,被那股恐怖的威压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睁睁看着大师兄被羞辱,看着大长老被碾压,看着石浩师弟七窍流血也要为大师兄发声……那种憋屈,那种无力,那种愤怒,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庄主出手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声,声音里带着颤抖,带着激动,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狂喜。
“我就知道!庄主绝不会坐视不管!”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从最初的压抑低语,到后来的放声高呼,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庄主他……他竟然能接下元婴大能的攻击!”
一名内门弟子瞪大了眼睛,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但更多的却是狂喜:
“而且……而且接得那么轻松!”
另一名弟子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他用力挥舞着拳头,仿佛要把刚才积压在胸中的所有憋屈都发泄出来:
“刚才那黑白二老多嚣张?现在呢?庄主一出手,他们连话都不敢说了!”
“对!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庄主一直在隐藏实力!”
一名弟子紧握着双拳,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他刚才不出手,一定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时机到了,他就出手了!”
“对!我就说嘛……庄主肯定有他的考量……”
“痛快!痛快啊!”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大笑着,声音沙哑,
“刚才那股窝囊气,可把老子憋坏了!现在好了,庄主出手了,看那帮城主府的人还怎么嚣张!”
广场上,无数弟子都在激动地议论着,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高涨。
从刚才那种任人宰割的绝望,到现在的扬眉吐气,这种巨大的情绪落差,让每一个弟子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们紧握着双拳,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仿佛要把刚才积压在胸中的所有憋屈,都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出来。
高台之上,卫枫林看着这一幕,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主宾席上那个从容不迫的身影上。旋即眉头微微皱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而就在全场因卫正元出手而沸腾之时——
飞舟之上。
凌霄依然躺在那张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一只手懒洋洋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端着一盏热茶,正凑到唇边轻轻吹着。
茶雾袅袅升起,遮住了他半张脸庞。
从始至终,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舍得抬一下。
“凌少主,让您见笑了。”
就在弟子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御剑山庄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主宾席上一道温和谦卑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四周鼎沸的声浪。
众人目光所致处,那个刚刚才展露出惊天实力的身影,此刻正缓缓从座位上站起。
只见卫正元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衣襟,随后,他面向飞舟的方向,双手在身前交叠,姿态恭敬,缓缓躬身。
“山庄弟子年轻气盛,不懂规矩,冲撞了少主和前辈,是卫某管教不严之过,还望少主……海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