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主宾席的另一端，却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卫正清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整个人霍然站起！

　　 他的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双眼因极度的愤怒而布满血丝，整个人气息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凌霄！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一声爆喝，让整个广场的空气都跟着震了一震。他的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每一次呼吸，仿佛都在压制着即将从胸腔中喷薄而出的岩浆。

　　 “我儿——”

　　 话音未落，天空中的凌霄眼神骤然一凛，视线如刀锋般射向卫正清。

　　 “卫大长老。”

　　 凌霄的语调骤然转冷，一股强横的威压瞬间释放，狠狠地压向主宾席！

　　 卫正清那句尚未出口的辩解，被这股威压生生堵了回去，脸色涨得发紫。

　　 凌霄向前踏出一步，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令郎做出此等败坏门风、危及宗门之事，您身为其父，又身为本门大长老，难道不该给庄主、给在座各位一个说法吗？”

　　 这句话落下，卫正清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身体也随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撑在桌沿上的双手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咔”的声响。

　　 一层冰冷的汗珠从他额角和鬓边渗出，将几缕散乱的白发黏在了苍白的脸颊上，让他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与虚脱。

　　 “我……我儿他……他绝不会……”

　　 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面对那高高在上的“人证”，面对那铁证如山的“物证”，面对满场宾客那早已认定了事实的目光，任何辩解，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御剑山庄的弟子们看着平日里威严的大长老此刻这副模样，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这个为宗门奉献了一生的老人，此刻，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被推入深渊，那种痛苦，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忍直视。

　　 凌霄看着卫正清那副困兽犹斗的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全场。

　　 “今日众多同道在此见证，御剑山庄的百年清誉，人族的除妖大义，皆系于庄主与大长老一念之间。”

　　 他的目光在卫正元和卫正清之间缓缓移动，每一次停留都意味深长。

　　 “还望二位……以大局为重，明断是非，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说完这句话，凌霄便不再言语，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众人，目光投向远方山峦。

　　 月白长袍在风中轻摆，整个人如一尊雕塑般静立在那里。

　　 广场上的宾客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四象盟的张德坤缓缓摇头，眼中满是唏嘘。

　　 烈火门的刘炎则死死盯着主宾席，生怕错过接下来的好戏。

　　 御剑山庄的弟子们全都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向主宾席。

　　 高台上一直静立不动的卫枫林，眼皮突然跳动了一下。

　　 【警告！警告！宿主声望值跌至冰点，道德评价降至最低，当前状态判定为“社会性死亡”，已严重脱离“气运之子”所需承载的正面形象。】

　　 【警告：气运根基遭到破坏，触发“反噬”机制，气运值被强行剥夺！】

　　 【气运值-500！】

　　 【当前剩余气运值：940 - 500 = 440】

　　 系统的警告声如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

　　 靠！又是五百？？？

　　 卫枫林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几乎要让他无法呼吸的钝痛，那股钝痛从心口蔓延开来，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滞。

　　 然而，也就在这剧痛袭来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高空之上，那个白色身影的异常。

　　 飞舟之上，那个一直在欣赏远方山峦的白色身影，其宽阔平稳的肩膀极其突兀地僵硬了一下。

　　 卫枫林的目光，猛地抬起！

　　 也就在此时，凌霄仿佛也察觉到了下方那道审视的目光，缓缓侧过了身。

　　 脸上，依旧是那副神明般漠然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波动。

　　 唯独那双琉璃般的眼眸，在其眼底深处，一抹尚未完全褪尽的炽热欣喜还未来得及彻底掩去。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空中再次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卫枫林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抹来不及消散的“欣喜”。

　　 就在他试图看透那双琉璃般眼眸背后所隐藏的真正意图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就这么一瞬，之前所有的困惑，所有的不解，所有的为什么，都在这一眼中找到了最终的答案。

　　 他瞳孔中那因为震惊而残留的最后一丝涟漪，一点点地褪去，那道紧锁的纹路也随之彻底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

　　 就在卫枫林顿悟的这一刻，主宾席上，沉默良久的卫正元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动作沉稳而有力，没有丝毫慌乱。

　　 黑色的庄主袍在他站起时无声舒展，衣料摩擦间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他就那样静静站着，背脊笔直，双手垂在身侧，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纹丝不动，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深处藏着旁人无法窥探的思绪。

　　 “枫儿。”

　　 广场上那些嘈杂的议论声，在这两个字响起的瞬间，竟不约而同地低了下去。

　　 高台上的卫枫林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自己这位庄主大伯。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一个深不可测，一个波澜不惊。

　　 卫正元的目光在侄儿脸上停留片刻，随后缓缓开口：

　　 “这些事——”

　　 卫正元眼神微微眯起，看着卫枫林道：

　　 “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那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调，让广场上仅存的那一丝窃窃私语也彻底消失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高台上那道红色身影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卫枫林转身，却没有立刻开口。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卫正元，那双澄澈的眼眸中没有慌乱，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这份平静，反而让卫正元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片刻后，卫枫林缓缓收回了目光，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了一旁的卫正清身上。

　　 那里，卫正清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那张一向威严的脸，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的青筋还在微微跳动，但眼中的神采，却已然黯淡到了极致。

　　 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十指微微蜷缩，指节泛白，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拼尽全力却徒劳无功的挣扎。

　　 卫枫林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目光从卫正清身上移开，接着缓缓转过身，旋即，整个登云台广场，尽收眼底。

　　 刹那间——

　　 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想要从这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年轻人脸上，看出些什么。

　　 是惶恐？

　　 是愤怒？

　　 还是绝望？

　　 然而——

　　 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卫枫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任何他们预想中的情绪。

　　 主宾席上，秦利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卫枫林身上。

　　 “不对……”

　　 秦利的手指在袖口下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

　　 项庞云则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他的眼睛瞪得通红，目光在卫枫林和天空中的凌霄之间来回扫视，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大师兄……”

　　 他咬着牙，话语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倒是说句话啊！”

　　 一旁的林晚晴紧紧咬着下唇，贝齿几乎要咬破唇瓣。她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焦急与担忧。

　　 宾客席间，压抑的议论声重新冒了出来。

　　 “你们说……他会不会就这么认罪了？”

　　 一名商会管事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同伴说道。

　　 “认罪？他还能怎么办？”

　　 同伴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他有三寸不烂之舌，又能说出什么花来？”

　　 “也是……唉，堂堂御剑山庄百年不遇的天骄，不久前还意气风发，转眼间就落到这般田地，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宾客间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消弭于无形。

　　 广场上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高台飞檐之上，几只灵鸟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

　　 它们似乎完全不受下方紧张气氛的影响，歪着小脑袋，用黑豆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片刻的寂静，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讨论着什么有趣的话题。

　　 其中一只浑身雪白的灵鸟，悠闲地用爪子梳理着翅膀上的羽毛。

　　 阳光透过它的羽翼，在青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吹动了它翅尖的几根细羽，在空中轻轻摇曳。

　　 那清脆的鸟鸣，成了这片沉寂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卫枫林会在这无声的压力下崩溃，或是选择沉默认罪时——

　　 啪！

　　 一声清脆的击掌声，毫无征兆地打破了场间的沉寂。

　　 紧接着。

　　 啪！啪！

　　 又是两声，不急不缓，节奏分明。

　　 在这落针可闻的广场上，这三声掌声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因这突兀的掌声而瞬间凝固，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全然的错愕与不解。

　　 他们看着那道红色身影——缓缓抬起双手，正不急不缓地拍着。

　　 那三声清脆、响亮、却又带着某种说不出戏谑意味的掌声落下之后，卫枫林的双手并未立刻放下。

　　 它们在空中停顿了半息，保持着击掌后的姿态。

　　 阳光透过云层，在他的红色婚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张本该写满绝望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随即，他才缓慢地放下了那双仿佛还带着掌声余温的双手。

　　 也就在这一瞬间，御剑山庄核心弟子席上，秦利的身体在听到掌声的瞬间就僵住了。

　　 那双狭长的眼眸不受控制地眯起，眉头瞬间拧紧。

　　 ——疯了？

　　 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但下一刻——

　　 当他看清卫枫林脸上那抹玩味的笑意时，瞳孔骤然一缩。

　　 不对。

　　 秦利想起了很多年前，师尊曾带他去观摩一场棋局。

　　 那盘棋，白方被黑方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全盘皆输。所有人都以为白方会认输时——白方的执棋者，却突然笑了。

　　 然后，落下一子。

　　 逆转乾坤！

　　 而此刻，高台上那道红色身影唇角的弧度，与当年那位执棋者——如出一辙。

　　 秦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骤然迸发出一道精光！

　　 秦利的异样，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因为紧接着，那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的困惑，已经彻底引爆了宾客席。

　　 压抑不住的骚动如同地底的暗流，从广场的每一个角落里疯狂涌起。

　　 无数人从凝固的状态中惊醒，下意识地侧过身，与身旁的同伴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窃窃私语声，如同夏夜的虫鸣，迅速汇成了一片嗡嗡作响的声浪。

　　 “他……他在做什么？”

　　 “疯了？都这种时候了，他还笑得出来？居然还敢鼓掌？！”

　　 “呵呵，这是……证据确凿，无力回天，准备破罐子破摔了吗？”

　　 然而，在这片充满了不屑与嘲弄的议论声中，总有那么几道更加敏锐的视线，捕捉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一名中年修士侧身，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同伴说：

　　 “不对……你看他的眼神……”

　　 “眼神怎么了？”

　　 “不像是疯了。”

　　 同伴愣了愣，下意识地抬头再次看向高台。

　　 那道红色身影依然静静站着，脸上的笑意依然挂着。

　　 但仔细看——

　　 那双眼睛，澄澈、平静，没有半分混沌。

　　 反而……

　　 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醒。

　　 这片喧嚣的声浪，自然也冲刷到了最高处的主宾席，卫正清那如同风中残烛般跌坐在椅子上的身影，猛地一颤。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早已黯淡无光的眼眸，死死盯向高台。

　　 当他看清——那个鼓掌的人，正是自己的儿子，并且脸上还带着那刺眼的“笑容”时——

　　 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所有的麻木与绝望，在这一刻被更加尖锐的痛苦和不解所取代。

　　 枫儿……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还……还笑得出来？！

　　 你是不是……被逼疯了？！

　　 卫正清的内心深处，响起一声无声的哀嚎。

　　 他认定——儿子是被这无边的屈辱给逼疯了，正在用这种荒唐而决绝的方式，进行毫无尊严的自我了断。

　　 那张早已失去血色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想要喊出什么，却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

　　 眼眶之中，那刚刚熄灭的灰烬深处，重新燃起一丝痛苦的火星——

　　 而在他身旁，卫正元靠在椅背上的姿态，没有丝毫变化，那张沉稳如山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睛，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如同蛰伏于暗处的古兽，正透过重重迷雾，审视着高台上那道红色身影。

　　 手指落在扶手上轻轻地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飞檐之上，风，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了，那些原本在飞檐上叽叽喳喳的灵鸟此刻也噤了声。

　　 它们歪着小脑袋，僵硬地伫立在琉璃瓦的顶端，一动不动，乌溜溜的眼珠盯着下方那道红色身影，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

　　 整个登云台广场，在经历了一阵短暂的骚动之后，竟再次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诡异的静谧之中。

　　 在所有的目光汇聚之处。

　　 卫枫林静静地站着，他没有急着开口，仿佛在给这片由他亲手搅动的混乱留出足够发酵的时间。

　　 数息之后，他抬起头。

　　 目光，穿过层层人群，穿过喧嚣的议论，穿过数千道或困惑、或不解、或嘲讽的视线——

　　 直直地落在了天空中那道白色的身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