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元婴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反击归反击,火候还得控制好。
刚才这一波打脸,力度刚刚好——既精准地捅破了凌霄故事里的逻辑漏洞,又没有直接拿出什么铁证把人锤死,留下了足够的悬念和拉扯空间。
点到为止。
留有余地。
为什么?
因为他太清楚蓝星那帮读者的尿性了。
这会儿,《仙落》的评论区怕是已经炸了锅。
“卧槽!主角这波反杀太帅了!”
“教科书级别的反证法!逻辑鬼才!”
“我宣布,这是本月最佳打脸名场面!”
想到那些可能正在疯狂刷屏的“好评”,卫枫林的眉心就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跳。
好评……
好评就是扣气运值啊!
你们能不能冷静一点?能不能客观一点?能不能……少夸两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这个令他肉疼的念头压下去。
算了。
被扣几十点气运值,总比被凌霄这个收割机一波带走几百点要强。两害相权取其轻,这笔账,他还是算得过来的。
而且……
卫枫林的目光重新抬起,落在凌霄那张用看风景掩饰尴尬的脸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而且他刚才那些话,也就使了三分力而已。
真正的杀招,还捏在手里。
现在的局面,不过是让在场众人“起疑”罢了。起疑不等于定罪。凌霄还有机会狡辩,还有机会翻盘,还有机会继续他那套深情人设。
但那又怎样?
卫枫林的指尖在掌心轻轻敲了敲。
只要对方敢接话,他就有的是办法继续拆台。剧本是你写的,逻辑漏洞也是你自己埋的。
别怪我这个“读者”……太过挑剔。
嘻嘻。
然而,就在卫枫林沉浸在这份将猎人逼入死角的快意中,准备迎接对方的恼羞成怒时——
一个诡异的轻笑,突然在这片寂静之中响起。
“呵呵……牙尖嘴利的小子……”
卫枫林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本能地抬头,循声望去。
全场一震,所有人抬头向上,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天空中的飞舟。
这一望,无数人的脸色瞬间煞白!
但在凌霄的身后不远处,那个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不动、毫无存在感的黑袍老者,不知何时,竟已脱离了甲板!
他就那么……凭空悬浮在半空之中!
脚下没有飞剑,没有法器,甚至没有一丝灵力的波动。
整个人,就那样违背常理地站立在虚空之上。宽大的黑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那双一直半眯着的浑浊老眼,此刻已然睁开,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高台上那道红色的身影。
“嘶——”
广场上,一瞬间万籁俱寂。
“凌空虚渡!那是……那是凌空虚渡!”
一名年长的宗主失声惊呼,声音因为过度的惊骇而变得尖锐刺耳。
“元婴大能!!”
“天啊……是元婴修士!城主府竟然……竟然派了元婴大能随行?!”
惊呼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元婴期,这可是元婴期!
在整个紫府城,元婴修士屈指可数,每一位都是真正的大能,跺跺脚都能让一方势力颤三颤的存在!
金丹之上,便是元婴。
这是修行路上的一道天堑,不知多少金丹大圆满的修士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
而元婴期最显著的特征,便是能够凌空而立、御空飞行,不借助任何法器,仅凭自身修为便可翱翔天际!
此刻,这位黑袍老者悬浮在半空中的姿态,正是元婴大能的最好证明!
寻常宗门倾尽全力供养百年,都未必能培养出一位元婴真君,而城主府竟然随随便便就派了一位元婴修士给少主当护卫!
这份底蕴,这份手笔,让在场不少人的后背都渗出了一层冷汗。
然而,就在众人还沉浸在这股骇然之中时——
主宾席上,卫正清猛地站起身。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浑圆,死死盯着天空中那道黑袍身影,喉结剧烈滚动,胸口起伏不止。
元婴。
那是元婴大能。
自己不过金丹大圆满,在元婴面前,连抬头对视的资格都没有。
而此刻,这位元婴大能看向高台的眼神,分明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卫正清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想起了刚才——
当凌霄站在飞舟上,居高临下地指责自己儿子“胁迫逼婚”时,当陆天成声泪俱下地控诉“以长辈性命要挟”时,当那个狐族妖女被押上飞舟,一顶“私通妖族”的罪名砸下来时,他的心口就像被人生生剜了一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一层层的罪名压下去,看着满场的宾客从疑惑变成鄙夷,看着那些曾经阿谀奉承的面孔一个个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那种感觉,比自己受刑还要难熬百倍。
可他不能动手让凌霄一行人滚蛋。
因为他是卫正清,是御剑山庄的大长老,是今日婚宴的主人。他若在这个时候出手,只会让局面更加被动,只会坐实“卫家父子心虚”的猜测。
他只能忍。
只能看着。
只能把那股翻涌的怒火和心疼死死压在胸腔里,压得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然后,他看到了转机。
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在满场声讨中依然挺直脊背,看到他用一句“凌霄公子为何不愿为婉凝寻那赤炎龙心草”撕开了第一道口子。
他看到那些原本倒向凌霄的目光开始动摇,看到宾客们脸上的鄙夷渐渐被困惑取代。
他看到自己的儿子步步为营,用“万死之罪”的重量反过来证明了凌霄栽赃的荒谬。
他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紫府少主,第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一刻,卫正清攥紧扶手的手指终于松开了些许,胸腔里那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也终于吐出了一半。
好小子。
不愧是我卫正清的儿子。
然而——
这份刚刚升起的欣慰,在看到那道黑袍身影凌空而立的瞬间,便化为了彻骨的寒意。
卫正清的喉结剧烈滚动。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黑袍老者眼中的神色,那其中的杀意——已然浓烈到了极致!
天空中,黑老凌空而立,枯瘦的脸上挂着一抹阴冷的笑。
他抬起右手,那只干枯得像是鸡爪般的手掌在虚空中缓缓伸出,食指微微弯曲。
然后,轻轻一弹。
动作随意到极点,仿佛只是在弹去衣袖上落下的一粒微尘,又像是在驱赶一只聒噪的苍蝇。
但就在这随意的弹指之间——
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乌光,骤然从他指尖迸射而出!
那乌光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芒,划破空间,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向高台上的卫枫林!
快!
太快了!
从黑老抬手到乌光射出,不过眨眼之间!
高台之上,卫枫林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刚才那个从容的站姿,脸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消散,但他的脊背已经在这一瞬间绷成了一根直线。
来不及了。
躲不开。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浮现,那道乌光便已经到了眼前!
就在那乌光闪现的刹那——
“放肆!”
一声暴喝,毫无征兆地在主宾席上炸响!
卫正清双目瞬间赤红,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从座位上弹射而起。
身形一闪,已跨过数丈距离,挡在了卫枫林身前。
腰间长剑“嗡”的一声嗡鸣,青蒙蒙的剑光瞬间出鞘,化作一道残影,不顾一切地挡在了卫枫林身前。
长剑横架,剑身之上,属于金丹大圆满的灵力疯狂涌动,狠狠迎向那道看似微不足道的乌光。
“铿——!”
一声清脆而刺耳的金铁交鸣骤然响起!
剑光与乌光在半空中猛然相撞,青色的光芒在触及乌光的刹那剧烈颤抖,下一瞬,那道青蒙蒙的剑光竟被生生撞碎!
卫正清如遭雷击,身体剧震。
一股恐怖的反震之力顺着剑身瞬间涌入手腕,他那只握剑的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飞溅。
长剑“当啷”一声,脱手飞出,在空中旋转数圈,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重重钉在数丈外的青石地面上,剑身没入寸许,嗡嗡颤鸣。
卫正清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青石碎裂,裂纹蛛网般蔓延开来。他脸色瞬间灰败,额头冷汗如雨,整条右臂都在剧烈颤抖,几乎抬不起来。
他骇然抬头,看向半空中那依旧面无表情的黑老,心中翻江倒海。
怎么可能?!
自己已是金丹大圆满,距离元婴只差临门一脚,全力一剑,竟连对方随意弹出的一指都挡不住?!
元婴……元婴与金丹之间,竟真有如此天堑?!
但那一剑,终究不是毫无作用。
那道夺命的乌光,在碰撞中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擦着卫枫林的身体飞过。
“嗤——”
一声布帛碎裂的轻响。
卫枫林的右腿膝盖处,那件崭新的红色喜服瞬间裂开,一道血线迅速蔓延,鲜血瞬间染红了下摆。
一股仿佛要将骨头碾碎的剧痛猛然袭来!
卫枫林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右腿瞬间失去了知觉,整个人顺着那股力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
膝盖,眼看就要重重地磕在那冰冷的白玉地面上。
然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他猛地咬紧牙关,下唇被生生咬破,渗出血迹。全身肌肉在这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硬生生将那股下坠的趋势,死死止住!
左腿如铁铸般钉在原地,支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
冷汗瞬间布满额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染血的袍角上。
那条受创的右腿颤抖着,悬在离地只有寸许的地方,却始终没有触地。
高台之上,那道红色的身影摇摇欲坠,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渗出,滴落在脚下的青石地面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身前踉跄的父亲,死死地盯住远处的黑袍老者。
……
从黑袍老者随意抬手,到乌光迸射,再到卫正清长剑落地、卫枫林鲜血染袍,这一切,都仅仅发生在电光石火的数息之间。
快得让绝大多数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眼。
当那一抹刺目的鲜红在高台之上晕染开来时,整个广场安静得可怕。
风,依旧在吹,卷动着那面绣着城主府徽记的旗帜,发出沉闷的“呼呼”声。
而高台上,卫正清那因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胸膛,成了这幅静止画面中唯一的动态,显得格外刺眼。
广场之中,无数人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还停留在“看戏”的阶段。
直到那一抹在红色喜袍上晕开的深色湿痕刺痛了他们的双眼,他们那僵硬的眼珠才不由自主地转动了一下。
面面相觑间,每一双瞳孔的最深处,都倒映着对方脸上那种无法掩饰的惊骇与茫然。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是还在讲道理吗?怎么……下一刻,就直接动手了?
无数道目光,带着这种极度的不可置信,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了半空之中。
那里,那个枯瘦的黑袍老者,依旧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上。
脚下空无一物,唯有罡风托举。那宽大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枯瘦的身躯纹丝不动。那双浑浊的眼睛半阖着,漫不经心地俯视着下方,仿佛刚才那一指,不过是捻死了一只蝼蚁一般。
“嘶……”
不知是谁先回过神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紧接着,一张张脸庞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这……这可是御剑山庄啊……
是这方圆千里之内的霸主,是传承数百年的剑道名门!
在他人的地盘上,在他人的大喜之日,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公然出手重伤其少主与大长老……
一个可怕至极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每个人心中疯狂滋生,让他们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城主府……这是要……
开战吗?!
在这股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驱使下,众人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了高台。
新郎卫枫林站在那里,那身崭新的大红礼袍右膝处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殷红的血迹顺着袍角滴落,在脚下的白玉地面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他的身体剧烈晃动着,左腿绷得笔直,青筋在小腿处暴起,支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躯。
那张上一刻还从容自信的脸上,此刻冷汗密布,青筋在额角和脖颈处凸起,嘴唇被咬得渗出血迹。
而在他身前,那个一直被视为山庄顶梁柱的大长老卫正清,此刻却显得异常狼狈。
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右手整条手臂都在颤抖,脸色灰败得吓人,额头的汗珠滚落下来,浸湿了衣襟。
但那挺直的脊背,却像一堵墙,死死护在儿子身前,再没退过半步。
数丈外,那柄长剑还钉在青石地面上,剑身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头顶之上,黑老依旧凌空而立,黑袍翻飞。
那股属于元婴修士的庞大威压,虽未刻意释放,却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整个广场的上空。
没有人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那稍微粗重一点的气息,会引来那位高高在上的存在的注视。
所有人都意识到——
事情……大了!
真传弟子席,秦利一言不发。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高台,盯着那道膝盖染血、摇摇欲坠的红色身影。
身旁,项庞云紧咬着牙关,腮帮子鼓起一道坚硬的棱角。林晚晴脸色煞白如纸。
三人都没有说话。
没有怒骂,没有咆哮,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
他们只是死死地盯着高台,盯着那道摇摇欲坠的红色身影。
那个男人,右膝已被鲜血浸透,身体在剧烈地晃动,每一次晃动都像是下一秒就会彻底倒下。
那张脸上,写满了屈辱、愤怒与不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