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神剑令(二)
“咔嚓。”
锦盒开启的声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广场上显得格外突兀,连那细微的机括转动声,都仿佛在每个人的耳畔回响。
盒盖缓缓掀开,露出了里面深紫色的丝绢衬底。
凌霄的手指探入其中,轻轻捏起了一枚造型古朴却又威严无比的令牌。
那令牌约有巴掌大小,通体呈现深邃的暗金色泽,质地厚重,边缘线条古朴而锋利。
令牌正面,以秘银勾勒出一柄直指苍穹的利剑,剑身周围环绕着复杂而精美的云纹。
背面则镌刻着四个古朴的大字——“御剑山庄”。
凌霄双手捧着令牌,高高举起,让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能看清它的模样。
令牌上秘银纹路反射出的淡淡光芒,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数千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其上,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声音,在看清令牌的瞬间,不约而同地压低了下去。
“这……这是什么东西?”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着,声音里满是迷惑不解。
“看起来挺古朴的,但……有什么特别的吗?”
“就是一枚普通的令牌啊,我怎么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
细碎的讨论声在宾客席间响起,所有人都在努力想要看清那令牌的细节,却都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凌霄为何将这样一枚看似普通的令牌当作什么重要的证据。
然而,就在这片困惑的声浪中,御剑山庄核心弟子席上,却传来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那……那是……”
一名年轻的弟子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眼死死盯着凌霄手中的令牌,声音颤抖得厉害。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半晌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整个人的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着,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与恐惧,让他连站稳都变得困难。
“神……神剑令!!”
终于,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吐出了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落下的瞬间,整个核心弟子席都炸开了锅。
秦利原本还算镇定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那双一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眼中满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与不可置信。
他死死盯着天空中那枚令牌,喉咙滚动了几下,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而坐在他旁边的项庞云,更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虎目圆瞪,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那张平日里憨厚的脸此刻写满了震惊与愤怒。
“它……它怎么会……怎么会在这妖女的手上?!”
那名最先认出令牌的弟子声音已经破音,眼中满是无法置信的惊恐。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核心弟子席都陷入了一片哗然。
“天啊……真的是神剑令……”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神剑令不是……不是只有……”
断断续续的惊呼声在核心弟子席间响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撼与恐惧。
他们是御剑山庄的人,自然知道这枚令牌意味着什么。
而现在,它竟然出现在了一个妖女的手中。
这个事实,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天塌地陷般的冲击。
高台上,卫正清在看到令牌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那枚令牌,目光在那些熟悉的纹路上凝固了。
眼神中只有纯粹的震惊和不解。但就在下一个呼吸间,瞳孔猛地收缩,好似突然想起了某件事情。
下一刻,其脸上的血色便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化作一片骇人的惨白。
卫正清身体剧烈一晃,向后踉跄了一步,若非身后的椅子支撑,只怕已经瘫软在地。
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在微微颤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冰冷的轨迹。
一旁的卫正元同样脸色大变,但相比弟弟的失态,他的反应要冷静得多。他死死盯着天空中的令牌,眉头紧皱,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而广场上其他的宾客们,虽然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神剑令”意味着什么,但从御剑山庄核心弟子们的反应中,他们已经意识到,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令牌。
一种莫名的恐惧开始在人群中蔓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天空中,凌霄将下方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看到那些震撼、恐惧、绝望的表情,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然而,这还不够。
凌霄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了身后那道蜷缩在甲板上的娇弱身影上。
狐族妖女此刻正紧紧抱着自己,瘦削的肩膀剧烈颤抖着,那张苍白的脸深深埋在膝盖间。
凌霄的视线如两道冰锥,骤然刺向甲板上蜷缩的身影。
那目光中不带丝毫温度,让妖女接触到的瞬间如遭电击,浑身剧烈一颤。
“起来。”
两个字落下,妖女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她缓缓抬起头,那双紫色的眼眸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她看了看凌霄,又看了看下方广场上那数千双眼睛,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告诉他们,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凌霄的声音依然平静,但那种冰冷的威严让妖女再也无法抗拒。
她颤抖着站起身来,瘦弱的身躯摇摇欲坠。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落在了高台上那道身穿红色婚服的身影上。
那双紫色的眼眸,在触及那道身影的刹那,轻轻颤动了一下。
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翻涌,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最终化作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她就这样望着他,睫毛在微微颤动,眼眶渐渐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那道目光太过灼热,又太过哀伤。
像是要将他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灵魂深处,又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数息之间,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无声地说着什么,或许是一句歉疚,或许是一句祝福,又或许,只是一个再也无法说出口的名字。
广场上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宾客们,看到妖女这个眼神,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意识到,接下来将会是最关键的时刻。
下一刻,妖女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
“是……是卫公子给我的……”
她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话音落下的瞬间,广场上数千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风声、旗帜的猎猎声,在这一刻都消失无踪,只剩下心脏在胸腔中擂鼓般的闷响。
所有人都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妖女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她用手紧紧捂住胸口。
“那日……在山洞里……天亮之后……他要走的时候……”
每说一个字,她的声音就颤抖一分,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痛苦让在场的许多人都为之动容。
“他……他亲手……把这个东西……放到了我的手心里……”
“他说……山高路远……让我……务必……收好它……”
说到这里,她抬起颤抖的双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眼中满是回忆与不舍。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悲伤与不舍。
“他说……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承诺……”
这句话落下,广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声。
承诺?
男人对女人的承诺?
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妖女继续说着,声音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
“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它有多贵重……”
“我……我只知道……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完全破碎,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所以,我……我一直都记着他的话……把它贴身藏着……再也没有离过身……”
最后这句话说完,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瘫倒在船舷上。
死死地将脸埋进臂弯,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自始至终,都不敢再朝高台的方向看上一眼。
而台下,早已是一片哗然。
“贴身藏着?”
“男人对女人的承诺?”
“这……这不就是……”
无数道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卫枫林与妖女之间来回扫视。瞠目结舌者有之,嘴角挂着玩味冷笑者有之,压低声音与身旁人交换心照不宣眼神者亦有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窥探隐私的兴奋与躁动。
就在这时,烈火门的席位上,刘炎身边的一名弟子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夸张的困惑表情,大声向坐在附近的一名年长修士问道:
“这位长老,弟子愚钝……这……我还是没听明白。孤男寡女的……在山洞里……留个东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那名年长修士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没有回答。
刘炎嘿嘿一笑,故意一拍大腿,引得周围几桌都看了过来,这才压低了嗓门,用一种谁都能听见的“悄悄话”音量说道:
“你小子还年轻,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他的声音又粗又响,带着一种恶意的兴奋。
“你想想,什么样的‘东西’,值得人家卫大公子,又是‘亲手’交出去,又是嘱咐人家姑娘‘贴身收好’的?还说什么……‘男人对女人的承诺’?”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在众人心中发酵。
“这他妈的,不就是私定终身的定情信物嘛!”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喧闹了起来。
“定情信物?”
“私定终身?”
“天啊……原来如此……”
刘炎得意地扫视着周围宾客们震惊的表情,享受着自己一言搅动风云的快感。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投向了天空那艘紫色的飞舟。
就在那一刹那,他的视线与舟首那道白衣身影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凌霄的眼神依旧冰冷而疏离,看似无意地扫过下方嘈杂的人群,唯独在与刘炎目光交汇的刹那,那淡漠的眼底深处,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
然而,就是这转瞬即逝的一瞥,却让刘炎心头猛地一热,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原本就亢奋的神情变得更加狂热。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盖过了周围的议论,眼中闪烁着近乎崇拜的光芒,继续添油加醋地高声道:
“高!实在是高啊!我刘炎今天,算是对卫大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夸张。
“你们看看!什么叫风流?什么叫手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之后,临走前,再留下一个刻着自己‘承诺’的信物,把人家小姑娘的心,给拴得死死的!”
这番话说得极其露骨,周围的宾客们听得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一些年长的修士皱起了眉头,显然对刘炎这种粗俗的言论感到不满,却又不好当众指责。
而一些年轻的修士则是满脸兴奋,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火焰。
“原来……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那妖女哭得这么伤心……”
“卫枫林真是……真是太过分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整个广场都陷入了一片喧嚣之中。
而在这片喧嚣的中心,高台上的卫枫林依然静静地站着,那张始终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的目光落在了舟首的妖女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愤怒,亦无波澜,只流露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困惑。
也就在这时,天空中的凌霄似乎对眼下的效果十分满意。
他缓缓转动手腕,将那枚暗金色的令牌在掌中轻轻翻转。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广场上鼎沸的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到了他的手上。
阳光照射在令牌表面,那些繁复的纹路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主宾席最中央的那道身影上。
“卫庄主!”
凌霄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广场,清晰而锐利。
主宾席上,一直端坐不动的卫正元缓缓抬起头。
那张始终保持着威严的脸上,此刻却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这件东西,你应该,不陌生吧?”
凌霄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卫正元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枚令牌,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现在,它却出现在了一个妖女的手上!还被当成了所谓的‘定情信物’!”
凌霄继续说道,声音中的愤慨更加浓烈。
广场上的宾客们屏息凝神,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空气中那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凌霄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开始变得郑重起来。
“当然。我也觉得,如果仅凭一个令牌,恐怕难以服众,甚至可能会有人说,是我在伪造证据,故意栽赃。”
说到这里,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那个弧度极其细微,却透着一种胜券在握的从容。
“所以还请卫庄主,亲自验证下这枚令牌,看看这上面独一无二的神魂烙印……到底,是谁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腕一抖,那枚令牌便在空中划出一道暗金色的弧线,径直飞向主宾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那道弧线移动,整个广场的喧嚣在瞬间被抽空,落针可闻。
“毕竟,放眼整个紫府城,若论公允,恐怕,再也无人能出卫庄主之右了。”
凌霄的语调平稳,带着一种礼节性的恭敬,可那份恭敬下,却藏着锋利的刀刃,每个字的尾音都透着森然的寒意。
“凌霄,信——得——过,庄主的——为——人!”
这最后一句,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
其中蕴含的那份“你若说谎,便是当众自毁百年清誉”的森然之意,不言自明。
“啪!”
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广场上骤然响起。
数千道目光的焦点处,卫正元的手掌已然稳稳合拢,将那枚令牌握于掌心。
令牌入手的瞬间,卫正元的手指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熟悉的触感,那独特的重量,让他那颗古井无波的心,极其沉重地向下一沉。
没有立刻探查,而是缓缓低下头。
目光,在那枚静静躺在掌心的令牌上缓缓游移。
食指,极其轻柔地从令牌边缘那熟悉的云纹上一寸寸地抚摸过去。
每一道纹路,他都认得。
每一个符文,都曾由他亲手监督雕刻。

